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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的随手安排是她的处心积虑

“难怪,你是报复,我说你旧日也不爱捉弄人。” 江振解释道:“我肩膀被那疯女人咬了,疼。我连碰她都觉恶心,你以为我想抱她。” “她咬你?我去找她。” 沈红蕖欲往芳芷阁理论,江振将之拦下,“稍安勿躁,她一个疯子,你与她理论又有何用。” “我今年十七,没几年就要变成老姑娘。我爹那里不高兴着呢。”二人继续往前走,沈红蕖口气虽骄横,听者却也能明白她内心的期盼。 江振只是沉吟,也不答话,沈红蕖找补道:“你叹什么气,我没说要如何,是我爹那里。” 江振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沈红蕖,轻声慢语:“再宽限些时日可好?我自然满心想娶你,那疯女人才来,不可操之过急。” “我才不急呢。”沈红蕖也停在原地,双目盯着地砖之上的吉祥莲纹。 江振道:“我心里钦慕的是你啊,我娶那公主,是无法违抗圣令。你若不理解,世上还有谁人能理解我。” 沈红蕖不说话,江振又道:“你不急,我急,要好好谋划咱们的以后呀,我还盼着你为我生个大胖小子。” 沈红蕖的面颊泛起红潮,她羞怯道:“谁听你胡说。” 江振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咳嗽连连,沈红蕖急得挽着他替他拍背,“谁与你说以后,还不快更衣去。得了风寒,我才不管你。” …… 芳芷阁是公主府内独立的一处小院,闭起院门,公主一行人勉强有个立身之地。 将府中闲杂人等遣散后,卧房内总算只有主仆三人独处。 虽可独处,也不敢随意说话,直到夜半三更,等到在门外守夜之人皆已依柱打盹,屋内三人才敢稍放松些。 “姓江的简直小人,说是公主府,全都是他的人。屋子也是他督工修葺的,难保没有藏着什么害人机关。” 视察完卧房外的情况,甘棠动作极轻地关上窗户,蹑手蹑脚走回床边。 “老贼许咱们二人陪殿下出宫,已是万幸,若连你我二人也被扣在宫里,殿下的日子更难。” 浅黛正收拾公主的嫁妆,一举一动十分轻巧,说话亦是悄声细语。 “若无你二人陪伴,我便是死在此地,也无人知晓。” 李嬅虽躺了许久,却并无睡意。 先前江振来时,她不过是装睡而已,若不装睡,今夜江振只怕还不能放过她。 正屋陈设华美,她本心并不愿意毁坏。 奈何江振不依不饶,她不得已出此下策。 以她对江振的了解,江振此人惯会做表面功夫,断不会急着要她性命,有那把火,能暂时分开也是好的。 再者,新婚之夜,定华长公主府的上空竟浓烟滚滚,此事必定会成为晟京城的奇闻异谈。 江振啊江振,你迎娶神志不清、大闹大朝会的公主,为你敬爱的陛下分忧,当真是高明。 只不过,你敬爱的陛下一向标榜自己是个仁君,且不论他心里想什么,明日早朝,论说起新婚夜的那把火,他不可能不在群臣面前问责于你。 倒要看看,这出戏,你要如何唱下去。 甘棠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悄声说道:“殿下说咱们会住在芳芷阁,果然是呢。” 李嬅的语调中含着几分不屑:“此处本就由元阳阿姊的府邸翻修而来,时间紧迫,东苑还是破败模样,其余地方,能叫他少看见我这疯子几眼的,便也只有芳芷阁。” 目前为止,有一事,李嬅还未与甘棠、浅黛提起。 其实,早在得知新帝为她与江振赐婚,且安排她们住进元阳阿姊旧宅起,她便想法子给宫外的亲信传了信。 所谓钱财能使鬼推磨,她的亲信替她找到监工的梓人,嘱咐梓人以风水为由,在靠近元阳庙之处修一处四合小院,就连院子的样式,都是事先设计好的。 她早就知道终有一日她会住进这芳芷阁,不过,她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 “殿下,奴婢扶您。”李嬅欲起身,甘棠上前搀扶,她随手拿来一个软枕放在李嬅身后。 “浅黛,过来,那些东西有什么好收拾。”李嬅招手唤浅黛。 浅黛将一只木箱子关好,长叹一口气,才走向榻边,“若是先帝在,殿下的嫁妆怎会才这么点儿。太后娘娘要还在世,知道这些个破事,还不知怎样心疼殿下。” 李嬅出嫁,从宫中带出的嫁妆本就不是长公主该有的份额,还叫火舌吞去大半,浅黛只觉心口像被什么堵了一般。 她家殿下打小养尊处优,本当幸福无忧安度一生,哪知沦落到装疯卖傻才可活下去的田地,老天爷真是捉弄人。 甘棠坐在床沿,浅黛熄灭屋内仅余下的一盏灯,才借着月光摸索到床边的圆凳上坐定。 李嬅对浅黛苦笑道:“比之寻常女子,这些已算丰厚。再者所嫁非所爱,有什么意思。” 甘棠抱怨道:“哪里配得上长公主的身份。” “好了,不说这个。”李嬅对自己无望的婚姻并无兴趣,她心里根本不在乎嫁妆多少。 “殿下,秦家男儿,未必都死了。”说出这番话时,浅黛自己也觉心虚。 秦家之事是殿下心头难以抚平的伤痛,她分明再三告诫自己不可在殿下面前提起,哪知想到殿下的亲事,想到那个本该是殿下的如意郎君的男子,她就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秦家是三朝重臣,得上天庇佑,便是阿城,我尚未见过尸首,便”话未说完,李嬅眼中已噙着泪。 然则,她不许泪珠流出眼眶,很快用衣袖将之拂去。 “殿下,咱们三人自小一处长大,说句不敬的,你年岁最小,我们都将你当作小妹。在我们面前,你想哭便哭。” 凌乱发丝掩不住李嬅的姣好容颜,她哀伤的美目分外惹人怜爱,致使身边人也不免伤感。 “是呀殿下,在我们面前都拘着,就见外了。”甘棠亦是泫然欲泣,她将自己的手搭在定华的手上,满眼心疼。 “多谢两位阿姊。” 李嬅终究不曾让晶莹之物落下,千言万语,归于一个“谢”字。 自小随侍在身旁的人虽多,除却死去的奶娘,李嬅也就与浅黛、甘棠、巧屏三个婢女最亲近,她并不避讳唤浅黛与甘棠一声阿姊。 听见这声阿姊,甘棠与浅黛十分感动。姑娘们的手交叠在一处,给予彼此前行的勇气。 姑娘们都止了泪,甘棠才回忆起正事,提醒道:“殿下不知,姓江的离开芳芷阁时,婢子听见他与家丁说话,说什么让殿下死了太痛快,最好生不如死。” “嘴长在他身上,随他说。”李嬅无奈一笑。 “先帝驾崩,我们派出多少人也找不到殿下,谁也没想到殿下在姓江的手里,后来听殿下说,我们才知他竟把殿下囚在水牢。” 甘棠说好不哭,终究又克制不住地悄声哽咽起来:“那个姓江的简直混蛋,他就不是个人。分明是他自己脚踏几只船伤透巧屏的心,听见巧屏死,他又装什么情圣,发疯似的折磨殿下,美其名曰为心上人报仇。” 李嬅用手帕为甘棠擦干泪痕,“好了,日后咱们都不许再提起巧屏,她还活着的事,绝不可传到江振耳朵里。江振辜负巧屏在先,他没有资格再去打扰巧屏母子。” 甘棠情绪稍缓和些,浅黛才问:“殿下,您要一直如此下去吗?” “我还不想死,不装疯卖傻,可怎么办呢。” 李嬅浅笑,笑容中夹杂苦涩:“念在一起长大的情分,你们定要为我保守秘密啊。” “殿下放心,我二人谁要是敢背叛殿下,不得好死。”两个宫女齐声发誓。 …… 于李嬅而言,出宫后的登基称帝。 李嵩那爱做戏的性子,不止一回令李嬅好笑。 回宫后李嬅听宫人私下议论,才知晓李嵩在百官面前做过好一场戏。 那老匹夫分明已有所谓遗诏在手,却偏偏拒不继位,说什么他不敢觊觎皇位,硬是推诿三日,才“勉为其难”穿上龙袍。 哪里有什么勉为其难,老匹夫不过就是继续维持他所谓贤能谦恭之形象,好叫那些与他一般有狼子野心之徒寻不到作乱借口。 他果然是贤能得很,向来装得节俭恭谦,安分守己,私下却早已将手伸进宫城守卫、六部上下。 至于他后来敢为她的嘉贵妃寻找女儿,自然是因为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新帝。 即便昔日的皇太女回宫,兵权在他手上,主动权亦在他手上,他又有何惧。 为何皇太女在最该站出来主持大局之时迟迟不现身,为何皇太女会被区区几个山匪困住,为何官军分明早早开始寻找皇太女,而皇太女却在没了皇太女的封号,且轻易无法动摇新帝地位之时才回到人们的视线中,种种疑问联系起来,有心人并不难猜出其中玄机。 奈何,奈何,奈何。 新帝是如何对待自己,桩桩件件,李嬅记忆尤深。 新帝将她接回宫,可并非是让她回宫享福。 老匹夫一面说着要讨嘉贵妃欢喜,一面也不知想出多少毒计。 才称帝之时,老匹夫还急于寻找传国玉玺,她总是缄口不言,耗了将近一年,老匹夫好似就不那么执着了。他大概是想着:找不到便找不到吧,反正自己的地位无可撼动。 在宫中,毒汤、毒菜、毒茶、暗箭、毒针,李嬅属实也是没少见。能从新帝手下活下来,也亏得她足够谨慎、足够命大。 可笑她身为长公主,却不得不装疯卖傻度日,以此打消新帝的杀心。 可笑她一个受到如皇太子般教养的公主,到头来在权势之争中保不住想保护的人,可笑她人都“疯”了,却还要被逼出嫁。 可笑面对与自己一齐长大的甘棠与浅黛,她如今也无法完全敞开心扉了。 自她被江振囚入水牢,她与她们就再未见面,直到她要出嫁的前夕,她二人才重新回到她身边。 她二人太过熟悉她,她是无法瞒过她们的,所以她索性坦白自己并没有真的神志不清。 她告诉她们: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不得不装疯卖傻。 至于还想她如年少时一般与她们无话不谈,那是不可能的。 据甘棠与浅黛的说法,她二人苦苦哀求皇后,因此皇后允准她们回到长公主身边服侍。 事实果真如此吗?她多想相信那是真的,她很不愿糟蹋这些年的主仆情分。 可是,如今她一步也走错不得,她不敢赌,更不能赌。 未来的路还很长,她这“疯”,不得不继续装下去。 这般的日子或许持续数月,或许持续数年,或许没有尽头,这已然无所谓了。 再艰难,她也要活下去。 毕竟,有人弑她父、辱她母,这笔账,迟早要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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