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20年,夏,苏杭。 地牢里潮热逼人,地面上的明亮分毫融解不了地下的憋闷。 牢房压抑狭窄,过道只容一人从容而过,两边的牢门很低,需要人弯着腰才能进去,隐约能看见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朝过往的人看。 这里关押着不久后将提审或问斩的犯人,四下一片安静,只有狱卒脚步和腰间钥匙晃动的声音,以及仿佛自深处而来的水声,轻灵空洞,令人发寒。 狱里常有人来探望,多数脚步怯怯,伴有扰人的啜泣。若是被看望的也就罢了,那些即将要死的囚犯将头探到牢门边听,只感觉妒忌烦躁。 齐周朝多江湖,当今天子喜好武功,是以皇宫里设有锦衣卫,又有官府认证的几大门派。而民间多有功夫在身的草莽侠士,大理寺、衙门办的案件里,十件有五件和江湖人有关。 足见齐周武风之盛行。 此刻这坟墓一般的牢狱里,两道脚步声很是惊耳。 在前面的那步子,重而浮,是每日来巡视的小老头。稍稍落后的那人,显然要有力得多,稳、轻,每一声靴子落地的声音,不仅间隔相同,声音也相似,足以见其武功之深厚。 “哪家英才,竟和这死人地扯上了关系?” “前天来的那小子吧?”有人懒懒的扬声,也不顾忌当事人的存在:“这等深厚的内力,应当江湖有名——现在怕是碰上了麻烦咯。” “安静、安静!”狱卒敲敲牢门,对这群草莽汉子没有好语气。 侠以武犯禁,普通百姓视他们如流寇,自然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江湖人们倒是自以为潇洒,毫不在意的继续攀谈。 “嘛,我昨日听那小子偷偷哭呢,十来岁的小孩,好像还是第一次出门。” “年纪轻轻,怎么想不开呢?” “要是去杀个贪官,落到了这里,倒也畅快,只是那家伙的三脚猫功夫和细皮嫩肉的样子,怕是稀里糊涂就进来了。” “诶,不会和比武招亲有关吧?” 空气霎时一静。 小老头已经走了过来,顺口斥了一声:“别乱嚼舌根!小心被拉出去砍头。” “哈哈哈,老李头,那可是好事!” “是啊是啊,这破地方待着,没有好酒,也没有好菜,还不如杀了我的头,去了轮回,三十年后还是条好汉!” “去去去!”老李头嫌弃的挥挥手,又回头道:“许大侠,这边走啊。” 回话的是个年轻的声音,很简短:“好。” 一阵清爽的风刮了过来,被吹过的犯人睁了睁眼,疑心是错觉——这地牢又闷又臭,老鼠虫蛇一窝,来了算是一辈子都完了。 于是连风都不愿意触碰这晦暗无光之地。 许时青走到一扇牢门前。 “师兄!” 两日前还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小师弟没了富家公子的作态,鬓发凌乱,衣冠不整。 “安心。”许时青轻声道:“此事错不在你,明日公堂会审,便还你清白。” “……师兄,你别安慰我了。”他抖着声音道:“那可是官盐呀,那么多没了,我指定活不成。” 许时青微微皱眉:“你办不到这件事。” 没了归没了,可将责任全都归于小师弟,这件事倒也没小到允许地方官员这么糊弄上面的程度。 盐铁向来是大事,这次他们被卷进去,算倒霉。但真要认真算起来,上面的态度更倾向于给个教训…… 退一步讲,他们此次下山,全是因为温家家主温兆借当年恩情的委托,否则他们剑门江湖大派,不会让关门弟子来苏杭给一个富贾的女儿做护卫。 “且静心等候。”许时青从汴京一路南下,马不停蹄,纵然功夫在身,也难免疲倦。 “师父上京面圣,这件事定然妥当。”许时青把手上的饭盒递进去,这其实是不符规定的,不过老李头转了个身,当不知道。 刘武羽埋头扒饭,地牢不至于不给饭吃,但滋味自然比不上外头。他是剑门门主柳向生最小的徒弟,从小就得宠,这一次属实是遭了大罪。 “……”许时青看他眼睛里只剩下饭,无声的摇摇头。 算了,也不指望小师弟能给出什么线索。 老李头去看了看其他牢房的犯人,地牢环境恶劣,但总不至于要人性命。只是有些犯人嘴犟难驯,动了刑,见了血,寻常的困境变成了要命的险情。 他带许时青来看人,绕了一圈回来后正好是给他们留出的交谈时间。 许时青说:“好了,我这便走。” 刘武羽好歹是个江湖人,这会没有婆婆妈妈依依不舍,很稳重的同许时青告别。 地牢只有回头路,老李头又带着许时青往回走。 到了地上,顿时天光明媚,四下敞亮。 许时青微微蹙眉,心想他那小师弟竟然在那地下待了一日有余,见面后没有对此有半分抱怨,当真是长大了。 “这样,许大侠,我还需要去巡视犯人,便不送您到门口了。”老李头搓了搓手,他如今也五十有几,在这里干了三十来年,经验丰富,见风使舵看人眼色的本领炉火纯青,也自认三教九流的人都见过。 那些个江湖人再如何意气风发、大义凛然,进了这牢里,受刑后和其他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久而久之,老李头也知道,那些个江湖侠义、豪气干云,都是浮云,匪寇罢了,和那些捕快们敲诈勒索也没什么不一样。 恶人自有恶人磨,甚至说不上是善恶终有报。 而眼前的青年背着长条状的布袋,目光平静,让老李头久违的想到儿时村子的那口井,波澜不惊,深不可测。 无端令人心里惴惴。 “好的,谢谢您带我走这一趟。”然而许时青莞尔而笑,如绿柳拂春,粲然明媚:“家弟娇惯顽劣,还希望您看在他年岁尚小,多多提点。” 他微蹙起眉,似是忧虑:“我这段时日会在这一带奔走,若是家弟有何需求,合理范围内还请劳烦您与牌匾上嵌有一尺长短剑,名叫十里亭的客栈,告知他们的掌柜。” “这是我的信物,那掌柜是我好友,会自行将家弟所求办得妥当,而您如果有什么麻烦,也可以向他提出,只要无违道义。” 青年言辞殷切,这般形如贿赂的行为,倒是让人不忍苛责了。 先不提贿赂狱卒提升犯人生活水平这种事其实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许时青就算是直接说希望刘武羽在牢房里吃好喝好睡好住好,只要钱够,他们也不是做不到。 左右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 但对方竟然还体谅他可能会为难…… 老李头接过那块玉佩,他看里边那小子,及冠都未有,比他孙子大不了几岁,不免爱屋及乌。 “您慢走。”他这次话说得诚恳。 在这个国家,江湖可没那么让人向往,天下之大,真正的大侠也凤毛麟角,更多的是依仗功夫欺男霸女、敲诈勒索、杀人越货的匪寇。 有时候,在老百姓眼里,所谓的江湖人、侠士,也只是商贾、官府手里好用的打手,又或者地痞流氓而已。 如眼前青年这样,语气平和,对着他一个狱卒都颇为敬重的侠士,不是没有,只是今天以前,老李头只在茶馆的说书人嘴里听过,此时终于明晰,不免令人感慨。 狱卒见过太多人,监狱里什么样的恶徒都曾接触过,一个人到底是好是坏,是被冤枉或者罪大恶极,他看得出来。 监狱里的那少年人目光清正,初来时被其他囚犯挑衅嘲弄,即使跳脚,也吭不出那些下流粗鄙之语。而青年侠客接人待物平和有礼,言谈处处能感觉到他的体贴。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很尊重任何一个陌生人。 狱卒往回走,怀里揣着个莹润的玉牌。 温家。 许时青跟着引路的仆人,入了大厅。过了小半会,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人走进来,各自行礼后。 现任温家家主温兆笑道:“不愧是金陵的折花剑仙,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一表人才呀!” 三年前,许时青前往金陵赴金戈大会,春意阑珊,花事满城,连江湖里的比斗都不能免去繁花锦簇。许时青作为剑门门主的关门弟子,自然当仁不让参与这样的盛会,过关斩将,横扫武林天骄。 那一年的金戈大会里,他与北刀山庄秋无意争夺魁首,战到酣处,二人刀剑俱断,竟要成平手之势。电光火石间,许时青以断剑击碎高台的梅花盆栽,折枝为剑,将秋无意一举击败。 而怀梅而衣袂翻飞的剑客,见者无不印象深刻。 自此,折花剑仙名动江湖。 但鲜有人知的是,许时青并不喜欢这个名号。 “……谬赞了。”剑客微垂眼,眼瞳清透,拢进眉骨打下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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