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会用糖画羊但并不代表能画好人。看到徐安琛画的丑丑的苏瑾,她眼里都快喷出火花了——那个瘪着厚厚的嘴唇,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姑娘是她?他记忆没错乱吧?
反观苏瑾画的徐安琛,简直是天差地别。苏瑾赌气,又点了些黑色颜料,添了几笔头发,于是成了炸毛的样子。她回头冲徐安琛挑挑下巴,那模样像是在说,谁让你乱画我的?
后来他们去了一家小面馆。从他们在阳中读书起,这家店就一直开着,因为味道好,又卫生,所以生意总是很好,附近的学生居民都爱来这。老板现在已经六十多了,儿子早已成家,平时没事也在这帮忙。老板虽然年纪大了,但做面绝不含糊,在别人都用机器削面的年代,他依旧用手工。做出来的面嚼劲十足,非常好吃。
店面没怎么变,墙壁上贴着简单的海报,已经有了年代,其他空白地方被签上了很多名字。室内开着小灯,桌子是木制的,擦得很亮。
苏瑾往里走,站在西边的角落里望天花板,上面的字迹也早已褪色,看不出什么印记了。为了不跟别人的写在一起,她还特意在天花板上写他的名字。
虽然已经看不清了,但还是很怀念那时候纯粹的她啊。
徐安琛叫了两份小面,一份不要香菜少辣椒,在她对面坐下,抬眼望了望角落边的天花板。当初她消失以后,他来过这儿。也是坐在现在的位置,要了一份凉面,加了足足两勺辣椒,辣得眼泪都快掉下来。老板给他倒了两杯冰水,也就随口问一句,那女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他只顾摇头,埋头吃面。老板叹一口气,告诉他,以前她来这吃面,堆了两个凳子,才够着天花板写名字。他闻言,抬起头看,盯着上面的黑色字体——苏瑾喜欢徐安琛,我们永远在一起。眼睛莫名苦涩。
后来他也添了一些字上,现在看来,是看不清了。
小面上桌,空气中飘散着浓香。
不是饭点,店里人不多。他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苏瑾了解,也没找话题。不过看着他端正背部的样子,他忍不住想笑:”你说你,怎么做什么都一副端正的样子,背不累吗?”
他闻言,学着苏瑾的样子弓着背,下一秒觉得奇怪,又挺直了腰板。
下午徐安琛带苏瑾去了徐枕辛的婚房。上次说需要在客厅的白墙上画一幅画,正好今天有空,他俩去超市买了画笔颜料,直奔姐姐家里。
徐枕辛喜欢麋鹿,所以需要苏瑾画一幅林中麋鹿图。怕她饿,徐安琛还买了一些零食。
于是苏瑾右手拿画笔,左手拿颜料,一会吃一点徐安琛递到嘴边的薯片,冲他傻傻一笑。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虽然没有温度,却依旧给人暖暖的感觉。
“你倒是很会画画。”看到空白墙在她笔下生成一个个生动的形象,徐安琛忍不住夸她两句。
“那当然!”苏瑾自恋地扬起下巴。想当初,还是画画这个特长让她顺利进入大学的。
“你什么时候放年假?”苏瑾问他。
“暂时还不知道。”徐安琛摇摇头,“你呢?”
“22号开始休假,还有好多天啊!”她一想到要工作就觉得累。
“还好reads;。”徐安琛勾唇,挠了挠她的后脑勺。苏瑾又画上了麋鹿身后的小树林。
“其实,我有个问题特别想问你。”
“什么?”
“当初你来我们办公室谈案子,你知道我在那上班吗?”
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酒店遇见你之后的第二个月。”那天下着大雨,堵车,他望着窗外发呆。无意间看见她双手插/兜站在公司门口,抬头望天——一看就知道没有带伞。紧接着,她身后出来一个男生,两人有说有笑地闲聊了几句,然后撑着同一把伞走进雨里。
他的心情莫名烦躁,直到后面传来鸣笛声,才发现前面的车已经走了很远了。
他启车,苏瑾在他的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雨刷机来回刷洗着挡风玻璃,豆大的雨滴砸在车窗上,变成一道道水帘,看不清他的表情。
“苏瑾,”徐安琛忽然叫起她的名字,眼睛却盯着窗外,声音幽幽的,“我一直以为,被甩的是我。”
“啊?”苏瑾转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望着他。
可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对不起……”苏瑾低下头,声音里满是愧疚。
“行了。”他拍拍她的背,只要现在在一起,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安琛,”苏瑾抬眼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其实中考结束那天晚上,我去找过你,”她垂下眼帘,只看得见长长的睫毛,“可是你电话不通,家里也没人。我路过易街,看到你和家里人跟李妍家一起吃饭。”
第二天,吴岚利约她出来喝咖啡,直截了当的告诉她:“安琛要出国,你只会成为她的绊脚石。”她记得当时自己还反驳了一阵,结果那天下午,接到警察的电话,妈妈出事了。
苏瑾在世上的亲人就只剩下舅舅。听到消息,舅舅火急火燎地赶来安排后事。那晚她给他打了很多电话,依旧不通。夜晚下了小雨,她匆忙跑去他家,上气不接下气,却看到他和李妍从同一辆车上下来,聊着天进了院子。
“你是说这个世界有可能只是一个电子无聊而生成的?”
“天,这个理论真让人觉得可怕……”
他们在聊什么?
她不懂。
眼泪模糊了双眼,雨点落在脸上,却像打在心里。
她想起下午吴岚利说的话,“我没想到他为了你,竟然放弃进入世界名校的机会。辛苦培养他这么多年,我绝对不允许!更何况,你现在还只是个青春期的孩子。你想想,你跟他有共同语言吗?再过个几年,你又会喜欢上其他人的。
还有,我最不喜欢单亲家庭的小孩!”
那些话像刀剑,在身上刺出一个血窟窿。
她以最快的速度打理好一切,同舅舅去了南方小镇。
徐安琛安静了好一会儿没有出声。有惊讶,有心疼,也有自责,他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他心疼地将苏瑾抱进怀里,手掌护着她的后脑勺,用侧脸蹭她的头发。
当年吴岚利很喜欢李妍,知道她也要出国之后,便商量着让两家人一起吃个饭reads;。徐安琛去的时候才知道母亲的真正用意,又不好直接甩脸,手机也是那天丢了的。而第二天夜晚,李妍父母来他家做客,他在回来的路上碰到脚崴了的李妍,顺便载她回来。
阴差阳错,这些误会居然成了压倒苏瑾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不起。”他紧紧拥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对不起,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对不起,重遇你的时候装作不认识你;对不起,之前故意气你,对你冷漠。
苏瑾靠在他肩头吸吸鼻子,摇了摇头,“你还在啊,这就好了。”
不问过去。只要他还在,这就行了。
徐安琛松开她,低头仔细瞧着她的眉眼,手附上她的脸,轻轻摩挲着。心底思绪万千,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被她这句给感动得一塌糊涂。苏瑾也仰头看着他,下一秒,踮起脚尖,扯过他的衣衫,凑上去吻他的唇。
唇齿纠葛,不想再分开。
墙上的麋鹿在茂密的丛林中回头,嘴里嵌着草,一脸懵懂地看着远方。
她环臂抱住他的脖子,他低头,扶住她的腰,时间仿佛静止,她听到他心跳的声音。
兜兜转转这么些年,终于还是回到原点。
原来越过那些山丘,还是有人在山脚等候。
好友卢承奕要走了,三个大男人找了个地儿喝酒。
酒吧里灯光昏暗,台上弹吉他的民谣歌手对着话筒用心歌唱,嗓音低沉沙哑。
三人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桌上摆了很多空酒瓶。
陈阳一一向话多,今天却闷闷地一句话也不说。他端起酒杯,仰头闷下威士忌,又将杯子重重地砸在桌上,倒满酒,仰头又是一闷。
气氛沉闷。
卢承奕没说话,躺在沙发上静静地抽烟,轻轻一吐气,面前满是烟雾。
“行了,少喝点!”徐安琛俯身,拿了陈阳一欲端起的酒杯,冲卢承奕扬扬下巴,“不说点什么?”
卢承奕冷笑了一声,一巴掌从陈阳一脑袋上拍过去,“傻/逼,老子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这么舍不得我?”
陈阳一一听,压抑的心情被引爆,他嘭的摔了杯子,一把揪住卢承奕的衣领,“特么的老子舍不得?你他妈以为你谁啊?管你要死要活!”他明明是扯着嗓子吼的,却听出了颤抖的哽咽腔。狠戾的眼神只存在一秒,他又推开卢承奕的衣领,倒回沙发上喘气。
徐安琛不说话,一下没一下的喝酒,看舞台上的人,听流浪歌手的歌唱。
男人之间的友情,不需要太多直白的话语。有些东西,留在心里,大家都懂。他这一趟,去了,就可能回不来了。
过一会,陈阳一揉着眉间,吊儿郎当地跟卢承奕说:“要真出事,记得给自个留个全尸。”
酒过穿肠,话都烂到肚子里去。
苏瑾回家的时候觉得有些异样,出地铁站的时候回头望一眼,来往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没有行踪可疑的人。她又往前走,在楼下便利店买了酸奶,之后进了小区。
楼道的声控灯年久失修,苏瑾站在楼梯上重重地跺脚,没动静reads;。无奈,她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扫过脚下的石梯上楼。
手电筒光照过暗红色的门,扫过侧边白墙上的照片,她的眼底划过一丝怪异。灯光迅速照回去,泛黄的墙上除了贴着小广告,还有很多张下巴至脖子的手绘,尤其显眼的是脖子处那一星点的黑痣。
苏瑾震惊地捂住自己的嘴,眼里写满了恐惧。她下意识摸到自己脖子处那小颗黑痣的地方,下一秒,她粗暴地扯下墙上和门上的照片,把它们狠狠地揉成一团。因为害怕,她拿出钥匙的手开始哆嗦,半天都插不进钥匙孔。
呼吸忽然沉重起来,像有人抓住了她的心脏,又沉重又压抑,她不得不大口喘着气。后背脊梁冰冷,额头也冒着细密的汗珠。她心里一直有一股强烈的不详的预感。她觉得身后的黑暗里站着人,那人可能正冷笑着看她的着急无措,接着可能立马冲过来,拉搡着她丢进小黑屋。
钥匙终于□□孔了,苏瑾迅速拧开门,冲进去,嘭的关上。心脏砰砰砰直跳,她贪婪地呼吸着房间里的氧气,累瘫了一般靠在冰凉的门上,这才敢大口地喘气。
苏瑾靠着门背,跌坐在地上,平静了一会,她才起身开灯。手里揉着一团手绘的照片,她嫌恶地丢在一边,去抽屉里拿了打火机。水池里,火光出窜,照射进她的眼眸,看不出情绪。那些画瞬间变成了灰,她开了水龙头,冰凉的水哗啦啦地流出来,卷带着烟灰一路进入下水道。
梦里气氛沉闷又诡异,她仿佛又那间只有她和钟伦的小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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