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兰絮心中一软。 </p>

今夜无月，可她好像在远处的赤壁，看到了苏子与客泛舟饮酒的剪影。 </p>

想起赤壁赋中提到的歌，她迎江面低吟：“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p>

傅洵看着她。 </p>

兰絮：“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p>

她音质干净，带着一丝沙哑，回荡在江上，赤壁中。 </p>

狂风鼓袖，少年身姿轻盈，她独立舟头，好像随时都会化成江上清风，山间明月，羽化登仙。 </p>

傅洵指头倏地蜷缩，他与她交织的人生，是短短几年，亦或者是未来的全部时间，端看此时—— </p>

他想要抓住眼前的少年。 </p>

在这一刻，所有挣扎，化为乌有。 </p>

他有一个疯狂的、大胆的念头：他是怕她被带入歧途，那如果是他带她走这条路，就不是歧途了。 </p>

他不会让她声名狼藉，也不会为情伤怀。 </p>

他是师长，理应如此。 </p>

豁然开朗不过眨眼间，他弯弯唇角，拿起酒壶，倒下一杯酒。 </p>

不再犹豫，抬头，喉结一动一口饮尽。 </p>

察觉傅洵喝酒的动作，兰絮回眸，没数错的话，傅洵已经吃过三杯酒了，这是第四杯…… </p>

她讶然，便看他放下酒杯，见她呆滞的模样，他似有些好笑，便抬手，轻轻将她鬓角一缕头发，替她挽到耳后。 </p>

带着细茧的手指，无意间摩过她柔嫩的脸颊，一阵发麻。 </p>

他目光明明盯着她：“谢兰序，你身边还有我。” </p>

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p>

江上黎明，是天空先露出一片鱼肚白，一刹，被黑夜压抑着的光，幻化成霞，铺满到了万顷天空。 </p>

兰絮怀疑自己醉傻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傅洵说那些话。 </p>

不过，毕竟都在聊赤壁赋，他用的，也是赤壁赋的说法，应该，没问题吧。 </p>

下船的时候，兰絮趔趄了一下，傅洵扶住她手臂。 </p>

虽然是盛夏，早晨广河雾气未散，是有点冷的。 </p>

傅洵把他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兰絮身上。 </p>

兰絮捻着他外衣上的花纹，心脏突的发紧，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p>

他们刚下船，就看岸上，有江之珩、谢玉君、谢骢、冯嘉……竟有十余人在等她。 </p>

江之珩：“十一，你还好吧？” </p>

兰絮眼眶倏地发热：“我没事，家中的事处理好了。” </p>

谢玉君抚抚心口：“没事就好。” </p>

谢骢几人纷纷：“是啊！” </p>

兰絮还有点醉意，江之珩下意识要扶她，轻轻“啪”的一下，他的手被傅洵拍开。 </p>

江之珩：“？” </p>

大家都关心着兰絮，除了谢玉君，没人留意这个小动作。 </p>

傅洵是很想亲自送兰絮回去的，只不过，大家都很关心她，大部分时候，他也不会做那个扫兴的人。 </p>

他示意闻风跟上，代替他送她回去。 </p>

众人走之前，傅洵独独叫了一人：“江之珩，你留下。” </p>

大家以为是为了课业的事，没多想，谢骢和谢玉君招呼兰絮去马车上。 </p>

四周陷入安静。 </p>

傅洵负手而立，他望着河面，水泽并未能印入他眼帘。 </p>

江之珩正疑虑会是什么事，就听傅洵道：“你与十一的事，我已经知道。” </p>

江之珩：“？” </p>

傅洵：“你们还年少，所以我做了那个恶人。” </p>

江之珩：“？？” </p>

傅洵又说：“只是从今往后，你必须彻底断了念想。” </p>

纠不正了，不纠正了，他替她护航就是。 </p>

终于，江之珩开口了，他满脸疑惑：“先生说的，是什么事？” </p>

傅洵：“……” </p>

江之珩：“我和十一怎么了？” </p>

傅洵：“……” </p>

看着江之珩那不似作伪的茫然，只一瞬，傅洵明白了什么，莫不是谢兰序诓他？ </p>

不可能，如果是这样，那这三个月算什么？ </p>

他稳了稳面色：“你可知上巳节那日，你醉了酒，说你喜欢一个男子。” </p>

江之珩立刻辩驳：“男子？先生说笑吗，男子怎么能喜欢男子？我不喜欢男子，我，我心中有心仪的女子的。” </p>

傅洵：“……” </p>

江之珩喜欢女的。 </p>

他咬住后槽牙，声音很低：“谢兰序呢，可有喜欢的女子？” </p>

江之珩：“先生说笑了，十一的性子先生也懂，除了吃吃喝喝，也没喜欢过谁啊。” </p>

傅洵：“……” </p>

他眼瞳细细颤了颤。 </p>

所以，兰絮和江之珩之间，清清白白。 </p>

谢、兰、序。 </p>

马车上，昏昏欲睡的兰絮突然打了个喷嚏。 </p>

谁在骂她？ </p>

来回奔波十多个时辰，今日兰絮还是告假。 </p>

她又困又累，扑到床上，本以为，唯一阻拦自己赴约周公的，会是家中那团乱遭。 </p>

可除此之外，她记起了黑夜里，粼粼江水上，男人的声音。 </p>

——谢兰序，你身边还有我。 </p>

沉稳，笃定，仿佛能包容万物的大地，抵挡任何尖刺的后盾。 </p>

床上，兰絮翻身，吹自己的刘海。 </p>

既然想到傅洵，她混沌的大脑，突然抓到一丝线索，傅洵为什么单独把江之珩留下？ </p>

她方才因酒意和疲累，迟钝了许多，如今才知不对劲：糟糕！ </p>

其实她和江之珩的“断袖之癖”，只要三人中，有一个人对质，就瞒不下去，但这种私密事，大家一般心照不宣。 </p>

兰絮就是打赌，以傅洵的性格，他是师长，就不会自降身份，开口询问。 </p>

假如他问了，代表他不再以师生的等级，掺和她的关系网。 </p>

至于用什么关系…… </p>

兰絮想起他黑沉沉的眼，心中也没底。 </p>

她瞥着搭靠在椅背上的外衣，那是傅洵偏爱的云灰地蜀锦，华贵而低调，它朝她露出了有别于外表的光滑内衬，柔软而舒适。 </p>

兰絮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重。 </p>

她肩头，却还留着那阵暖意。 </p>

傅宅里，闻风没等到傅洵，回到广河边。 </p>

只看他家大人，脸色沉沉，背着手在河堤岸边，来回踱步，衣角都沾了晨露。 </p>

傅洵：“她回去了？” </p>

闻风：“是。” </p>

傅洵停下脚步：“她有说什么吗？” </p>

闻风：“没有，十一郎很快收拾着睡觉了。” </p>

傅洵：“……” </p>

她倒是无忧无虑，可他破戒的那杯酒，喝得有多痛快，此时就有多灼心。 </p>

明知她混不吝，他怎生就被她耍得团团转？ </p>

他当然有怒，最好此时就找兰絮，挨个掰扯清楚，可是他已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只为了逞一时之快。 </p>

没错，傅洵冷静下来后，第一反应便是不能现在揭穿，因为再过一个多月，就乡试了。 </p>

考前不可大扰学生心境，这点傅洵最是明白。 </p>

自然，他捕捉到自己处于大局考虑外，一点微妙的私心：揭穿兰絮与江之珩之间并无瓜葛，兰絮也可以顺理成章，搬出他的宅邸，回去舍馆。 </p>

放她回去后呢，让她左手一个谢骢，右手一个谢玉君？ </p>

傅洵定下心来，不如先压下，一切等八月十四，乡试结束后。 </p>

再找她算账。 </p>

于是接下来一天一夜，兰絮本是心惊胆战的，可傅洵云淡风轻，搞得她也不自信了。 </p>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隔天在学馆，她瞅着空隙，追问江之珩：“昨日早晨，傅探花问你什么了？” </p>

江之珩至今想起来也好笑，说：“先生竟以为我喜欢男人，真是奇怪，还好我与先生说明白了。” </p>

说着，他偷偷看了一眼纱幔那边的女孩。 </p>

兰絮：“……” </p>

得！确定了，傅洵知道真相了！ </p>

推己及人，不难想象，傅洵也不愿在考前生事，那就是要等乡试过后！ </p>

想也知道，傅洵肯定生气的，换她是傅洵，一片对学生的拳拳爱护真心被糟蹋，谁不生气。 </p>

系统懵了：“那怎么办啊！这任务进度还没半点动弹呢，不能折在傅洵手里啊！” </p>

兰絮思索：“不是没有生门。” </p>

傅洵对她没那么狠，正是因此，才想“矫正”她。 </p>

他们是有感情基础的。 </p>

她一个激灵：“这回得感谢乡试了，从现在到乡试结束，就是我的‘缓刑’，一般来说，罪犯缓刑期间要做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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