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不服气：“你怎么就知道了？你现在又不是兰兰的老公！我才是！” </p>
说到这，小虎更不服气。 </p>
他指着底下的河，提议：“谁敢跳下去，谁才能和兰兰当夫妻！” </p>
跳下去，就可以和兰兰当夫妻。 </p>
虽然二者不存在必然逻辑，但对小孩子来说，很多事本来就不讲逻辑。 </p>
只要能证明勇气，证明自己是男子汉。 </p>
可是，南浦的这条河，不能说多深，至少站在桥上，是看不清水底的。 </p>
大头还不会游泳。 </p>
大头略一犹豫，小虎就笑了：“你看看，你不敢！” </p>
大头反驳道：“我当然敢！但是你敢吗？” </p>
裴延小声：“别、别跳。” </p>
小虎：“我也敢！” </p>
裴延：“不能跳。” </p>
大头：“我看你就是不敢，不然为什么自己不跳？” </p>
农村的小桥没有栏杆，小虎干脆站在桥沿，对大头比了个中指，大头满脸赤红，也站到桥沿。 </p>
只要再跨一步，就掉下去了。 </p>
裴延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脸上浮现几分茫然无措。 </p>
小虎还在挑衅大头：“哼，我看你就是不敢，只是学我而已。” </p>
大头胸口起伏。 </p>
裴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脑中突然浮出个想法，如果兰絮回来，发现自己没能劝住他们…… </p>
他得劝住他们。 </p>
他一只手拉了下大头胳膊，一只手拉住小虎：“不要吵架了……” </p>
话音未落，大头用力拽了下自己的手，小虎也搡了下裴延：“还用你管我们！” </p>
结果两人这齐齐用力，裴延没站好，一头往前栽—— </p>
“噗通”！ </p>
也就这么一瞬间，小男孩就一头掉进河水中，溅起好大的水花！ </p>
裴延不会游泳。 </p>
他咕咚喝了几口水，在水中扑腾：“……咕噜噜……救……” </p>
大头和小虎都看傻眼了，还是听到不远处兰絮一声“找棍子”，他们才慌里慌张，下了桥。 </p>
土腥味的水，一股脑涌入鼻子、眼睛里、耳朵里，刺激得五感又酸又疼。 </p>
就像当时，妈妈挡住了一根横插进车里的钢材，然后，有什么润了自己一张脸，他像泡在水里，泡在血里。 </p>
呼吸不过来。 </p>
妈妈死了。 </p>
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红的，黄的，白的。 </p>
慢慢的，所有颜色，融合成浓稠的没有任何反光的黑，那是棺木，是骨灰盒，是黑色的伞，黑色的人，黑色的车。 </p>
妈妈死了。 </p>
小男孩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p>
被自我保护之下模糊掉、屏蔽掉的痛苦，尖锐地插进他的大脑，让他赤.裸.裸地，直面现实。 </p>
“咳……” </p>
眼前的景色，缓缓清晰。 </p>
他眼睛睁开一条缝隙，他看到了，看到了慌张的小虎和大头……他们原来是长这样，大头的头确实很大。 </p>
哭泣的翠翠和燕燕，以及…… </p>
拍着他的脸颊的女孩。 </p>
她轻轻皱着眉，看他恢复意识，眼底却没有放松，只问：“小葵花？你还好吗？” </p>
世界的链接，在这一刻被打通。 </p>
隔在他的大脑与世界之间的雾气，瞬间散了。 </p>
裴延感觉自己眼角、鼻子好烫，有什么滚滚落下。 </p>
再抑制不住，他嚎啕大哭起来。 </p>
他没有妈妈了。 </p>
而这一刻，还好，有人陪伴他接受这个事实的，就是葵花师父。 </p>
他紧紧捏着女孩小小的拇指。 </p>
就是被大人开车送去医院时，他手上也一直捏着她，不管大人怎么劝说，就是不肯放开。 </p>
“还好，咳了一下，肺部没有积水，身体各项体检也没问题。” </p>
“就是可能吓到了，着凉了，现在低烧……” </p>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和裴爷爷说着话。 </p>
裴奶奶坐在病床旁，抚摸着裴延的脑袋，老人哭得眼圈红红的：“小延啊，都是奶奶不好！小林根本就没看好你，那几个孩子那么野，把你推下去，奶奶却不知道……” </p>
裴延轻轻摇头，这个动作，蹭了蹭奶奶的手。 </p>
他说：“奶奶，是我和大头他们没站好。” </p>
声音不快，口齿却很清晰：“不是他们推的。” </p>
和医生说话的裴爷爷，连忙绕过来病床，裴奶奶一愣，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那你读几年级，在哪个学校，班里都有谁？” </p>
裴延：“二年级，新图实验小学，班里有……” </p>
他列了几个平时和他玩得好的名字。 </p>
然后，突然记起什么，他有点羞耻，脸色微红：“兰兰他们呢？” </p>
裴爷爷裴奶奶面面相觑，都从脸上看到欢喜。 </p>
裴爷爷激动：“好了，好了，全好了！” </p>
之前，裴延什么反应都无法给外界，后来和向日葵福利院的小孩一起玩，才能给出一定反应。 </p>
但是，面对有关自己的过去，他总保持沉默。 </p>
心理医生说，这是孩子在试图构建现在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的联系，但是每次构建，都绕不开裴妈妈的死亡。 </p>
没想到，掉水一回，他缓过来了。 </p>
当下，裴家人先去联系以前的心理医生，顺便叫兰絮。 </p>
兰絮也在医院。 </p>
这是南浦的私立医院，很贵，病人并不多，略显清静。 </p>
她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小鸡啄米似的打盹，直到裴奶奶叫她：“兰兰，你进来。” </p>
兰絮揉揉眼睛。 </p>
敞亮的病房里，裴延一小团躺在床上，他手上还插着吊针，许是有点低烧的缘故，他平时白皙的脸颊，红红的。 </p>
兰絮：“你还好吗？” </p>
裴延：“唔。” </p>
裴延脸颊更红了。 </p>
他知道他控制不好自己，哭得惊天动地，还非抓着兰絮一起来医院，在车上，好像还把眼泪抹在她手上了。 </p>
小男孩非常羞耻。 </p>
他小声：“谢谢你，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p>
兰絮：“没关系。” </p>
小孩嘛，个小可怜。 </p>
如果有相机，她一定会把从落水到这一幕的镜头，全都拍下来，固定成高清黑历史。 </p>
如果十年后，二十年后，她混得不好，就去敲诈他。 </p>
裴延只觉得兰絮看自己的目光，好像更……“慈爱”了点？ </p>
裴奶奶在一旁，也说：“这次多亏你了，兰絮，真谢谢你。” </p>
兰絮摇摇头，又说：“没关系的。” </p>
裴奶奶削了两个苹果，一人给了一个，那苹果是高档货，又大又圆，脆甜脆甜。 </p>
不一会儿，裴奶奶被医生叫出去。 </p>
兰絮手中苹果啃了一半，腻了。 </p>
她就是嘴叼，也不是吃不完剩下的苹果，就是一直吃同一个滋味，没意思。 </p>
但是，浪费是不可取的。 </p>
看着也还在努力啃苹果的裴延，兰絮缓缓地，把吃剩的苹果递到他面前：“小葵花，你还吃得下吗？” </p>
裴延：“……” </p>
那天，裴延吃了一个半的大苹果，撑得肚子圆鼓鼓的。 </p>
隔天，裴延就出院了。 </p>
大头和小虎，昨天分别被院长妈妈打了十下手心，罚抄课文十篇，他们哭得稀里哗啦的，再一起去跟裴延道歉。 </p>
此时，他们都在裴家院子里。 </p>
道歉完，大头和小虎也不说话，两人搞起了冷战。 </p>
不过包括裴延在内，三人都没说出站在桥沿的原因，只说是玩。 </p>
因此，兰絮也没管他们冷战，自己和翠翠燕燕玩起跳方格。 </p>
翠翠：“兰兰你作弊，你只跳了一下！” </p>
兰絮：“哦……” </p>
好累哦。 </p>
那边女孩们叽叽喳喳，这边男孩格外安静。 </p>
裴延看看大头，又看看小虎：“我们……” </p>
大头站起来，叫裴延：“我们去丢石子玩，不跟小虎一起，都是他害你生病的。” </p>
小虎也说：“裴延，我们一起玩，不跟大头，他根本就没种，都不敢跳下去，他根本不是兰絮的老公。” </p>
裴延：“……” </p>
他声音弱弱的：“但是，只有我下去了。” </p>
大头小虎：“？” </p>
裴延：“所以，你们都没赢，就不要吵架了。” </p>
如果说，谁跳下去，谁就能和兰兰当爸爸妈妈的话。 </p>
只有他满足了这个条件。 </p>
大头小虎：“……” </p>
虽然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p>
却又说不出来。 </p>
而不远处，翠翠和燕燕推着兰絮：“轮到你跳方格啦，快点快点！” </p>
兰絮软软地靠在翠翠身上，长长的“唉”了声。 </p>
小女孩察觉裴延几人的目光，立刻指着这边，跟翠翠说：“他们在说悄悄话诶，我们去偷听吧？” </p>
反正走近了，有地方坐就好。 </p>
燕燕：“你好懒啊……” </p>
兰絮：“嗯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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