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萤火虫

肖言琅毕竟比不得曾在风沙里日夜戍守的行远，更不能同刀锋舔血炼狱求生的枭卫青冥相比。他太累，自青冥醒来，他紧张的心绪一松懈，瞬间就觉得疲惫不堪。 暮色四合，山洞静谧只有柴木燃烧的噼啪声。墙上垫满干草，肖言琅靠着闭目养神，行远陪坐身旁。青冥仍是隔得远远地单独坐着。 肖言琅突然说，“干什么去？” 行远这才察觉青冥不知何时起身正往外走。 青冥闻声顿停，又继续走过去拖起没吃完的大半野猪，“扔出去。” 血腥物在夜晚更容易招来瘴林里的凶禽猛兽甚至毒物。 · · 行远看着青冥走出去，回头看肖言琅，肖言琅一直看着青冥的方向，看着人出去，看着人进来，仍在对面墙边坐下。 肖言琅与行远两人还会说些话，至少有行远偶尔询问几句，实在无聊捡个树枝在地上划拉划拉总得做些什么，弄出些响动。 青冥就枯坐。 肖言琅顺着青冥视线看去，只是一处长满青苔的山体墙壁，与其他无异。但青冥看了很久，更像失神放空。 肖言琅起身，行远自然扶他。肖言琅虚抬手挡了行远，自行起身走去青冥身边。 肖言琅问，“你在看什么？” 青冥摇头。 “在想什么？” “没。” “就这样发呆？” “嗯。” 肖言琅在青冥身旁坐下，青冥回头看他，肖言琅又看青冥方才看的方向，青冥也看回去。 肖言琅问，“手臂上的伤还疼吗？疼也要说出来。” 青冥没吭声。 肖言琅再问，“疼吗？” · · 就这样无声坐了很久，肖言琅突然说，“你肩膀上的穿骨伤，是三年前的事。” 青冥没反应。 肖言琅继续说，“被赤怜捅一刀也是三年前的事，是不是也不记得？” 青冥嗯了一声。 “三年前的事，是不是都不记得？”肖言琅再三确认心中猜测。 青冥在迟疑片刻后，回了他一个嗯字。 第一次说起三年前被赤怜捅了一刀，肖言琅便捕捉到青冥流露出来的那一丝稍纵即逝的迷茫表情，那时肖言琅就疑惑，青冥虽知道自己被赤怜捅了一刀，但似乎并不知道是是因为什么事被捅了这一刀。 青冥说的不知道，是因为他忘了。他说的忘了，不是敷衍。 肖言琅继续问，“那三年前发生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青冥记得赤怜捅了他一刀，记得更久远的瘴林，记得是永乐王带他离开瘴林，必然是有知情人同他说。否则青冥不会这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青冥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又要起身走开。 肖方言琅忙道，“不想知道那些忘记的，而那个人也无法跟你详说的事？你的过去。” 青冥坐着一时没动，过了一会才说，“想。我想知道的事很多，想知道为什么，但不想听。我也不需要过去，没有意义。” 肖言琅看着青冥的眼睛，发觉青冥是在很认真的和他说话，甚至说了一句完整的、对青冥来说很长的话。 他不由惊讶。 青冥是能好好说话的，能说完整的长长的一句。 但肖言琅更多惊讶是，“怎么会没有意义？！” 青冥垂眼看自己的手，只一眼，而后脸色更加冷淡几分，“我只是天子的杀器，一把刀，杀人或被杀。” “不是这样的。”话到嘴边，肖言琅却没能说下去。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青冥，又该如何向青冥描述。 青冥也没等肖言琅说下去，更不需要肖言琅来说，他是真的不在意。肖言琅还是永乐王，对他而言，“天子有令，我不会让你死。” · · 那之后再无人开口。青冥坐的位置离篝火远，连通洞口的狭缝也总吹来湿冷的风。沉默太久，太安静，久到另一处的行远抱着刀不小心睡着，久到肖言琅也渐渐倦意来袭，一歪头，靠倒在青冥肩头。 青冥微微一抖，飞快侧身。 肖言琅早在靠上青冥肩膀时就惊醒。青冥侧身躲开，肖言琅失去支撑歪倒彻底清醒过来。他看着青冥，不说话地看，看到视线又模糊。 青冥不知看着什么地方，火堆的光落在青冥清冷的眼里，肖言琅的模糊视线只能见这双眼里的火光微颤。像往常一样，很快，肖言琅的视线又恢复。 狭缝吹来湿冷的风，肖言琅打了个冷颤。 青冥说，“请殿下移步。” 肖言琅没动，青冥便再不说了。 青冥起身。 肖言琅问，“去哪儿？” “添火。” 一旁行远也醒了，迷迷瞪瞪地听到话，看墙边还有一大堆树枝，都是青冥捡来的。 肖言琅也说，“还有很多。” 青冥还是走出洞去。 肖言琅疲惫身心仅剩下的力气，仿佛也在这一瞬消散了。他颓丧地坐在那儿——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从来不会让自己失态，就算是独处的时候。因为他从小就知道，若要骗过旁人必须先骗过自己。 皇城里很多双眼睛，京都也有很多双眼睛，这世上更是——任何事，只要有一个人看穿就是拙劣的把戏，就失去了辩解掩饰的意义。 行远走到肖言琅身边来，“这火烧得快，多备着也好。” 肖言琅没说话。 沉默冗长，火堆里燃烧的树枝不断爆开噼啪声。 肖言琅突然说，“行远，你在安慰我？” · · 从狭缝穿过一条下行的甬道便是洞穴，肖言琅与行远此刻坐的位置，抬眼就能看到从甬道抵达洞穴口的青冥。 但青冥一直没有回来，时间久到肖言琅靠着墙再一次睡着又再一次醒来。他终于坐不住要去看看。 行远不说话只跟着肖言琅。 出洞的甬道是上坡，肖言琅走得有些吃力，他不时地低头爬坡又抬头看向洞口，很快就于缝隙间看到青冥的身影。他欣喜且不掩饰，步子快了些。 听到动静，青冥回头，收起方才摊开的掌心。 肖言琅走出来，气息不稳有些喘。但他的眼神明亮，目光灼灼，就像下过雨的夜空闪烁的星辰。他还未站定就问，“你一直在这儿？在这儿做什么？” 青冥没有回答，但围绕着他零落飞着的几点暖色萤火，似乎替他回答了。 “萤火虫！”肖言琅脱口，“瘴林竟有萤火虫！”语气里满是惊喜，他毫不掩饰，此刻就像个十足天真的孩童。 行远诧异地看着肖言琅——这不是他印象中的永乐王，也不是他听说过的五皇子。 青冥摊开掌心，冷白掌心里又飞出两只暖色萤火。 欣喜过后，是长久的怔愣。瘴林湿冷的夜风里，萤火显得格外明亮格外温暖。肖言琅抬眼张望，想看看这些温暖的生灵是从何处飞来，又惊觉那零星几只始终围绕在青冥身旁。 肖言琅问道，“你在哪里找到它们？” 青冥不是王尉风，王璟澈也不是王尉风。青冥甚至没有记忆，即使有，青冥与尉风也没有交集，不会知道尉风曾在夏夜捉来萤火，让他开心。 青冥不是捉来萤火让他开心，便容他再自欺，权当作是。 自欺这种事，不差这一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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