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都默契,此刻方裴在,当然是由方裴应声前往。但当方裴走上去往肖言琅房间的回廊时,东文竟先一步,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方裴看着,他自然知道东文的意图,但也不会去与东文做无聊的争斗。于是他任由东文跑去,自己继续在回廊上快步走。 肖言琅在铜镜前的矮凳上坐着,束发已拆,一洗墨黑长发垂散。 青冥在麻绳上坐着,身姿笔挺。肖言琅移了一下铜镜的位置,在铜镜里看他。 东文进屋,在门边弯腰低头问殿下有何吩咐。 “梳头。”肖言琅说。 这样的事,在府上是女侍做的。这趟出使,都是由方裴来做的。东文几乎没见过肖言琅这般长发垂散的模样。 他低头走过去,靠近时抬眼,铜镜中惊鸿一瞥,东文竟是愣在那儿了。 直到肖言琅“嗯?”一声,东文才慌张地回过神,拿木梳时,又忍不住去看永乐王,拿了两三下才将木梳拿起来。 青丝半遮面,嘴角微扬,明眸带笑,这副美人模样,东文从未见过。 明明眼前就是他伺候多年的永乐王。 东文站在肖言琅左侧,有意不叫自己映照在铜镜中。他怕自己不知何时又痴迷的神态映入铜镜。他托起肖言琅一缕长发,顺着木梳落下的方向,贪婪地从肖言琅头顶看到发尾,余光里,总是那被青丝遮掩的小半张如玉惊艳的脸。 铜镜里,肖言琅忽然见青冥从麻绳上跳下,走过来,在床头梁柱抱臂倚着。 青冥站的位置是在肖言琅的左前方,他已经不能再从铜镜里肆无忌惮又隐蔽地盯着青冥看。 他以为是青冥察觉了,随后生出来的难为情便染红了他的耳尖。 忽然,青冥走过来,“走开。” · · 肖言琅微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青冥。 青冥正看着东文。 东文也愣住——应该说是吓了一跳。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知道青冥是怎样的人,至少,都见过青冥在出使途中,将那一名惊了肖言琅马匹的侍从摧残成怎样惨不忍睹的样子。 当即听话地退开。肖言琅正想问怎么了,就见青冥面无表情地从东文手中拿过木梳,站到了方才东文站的位置上。 肖言琅愕然地微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青冥手中的木梳落到他头上。力度轻得让肖言琅怀疑这粗齿木梳到底有没有梳到他的头发。 肖言琅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你重一点。” 头皮受到的力度依言重了些。 肖言琅又说,“你替旁人梳过头吗?” “不曾。” “我是第一个?” “嗯。” 肖言琅没说话,但东文却在铜镜里清晰地看到,永乐王脸上笑意绽开,如画眉眼弯了眼梢。 东文想不到词来形容,却真真实实地看呆了神。而横隔在他眼前的,青冥擢擢挺拔的背影,又叫他怯怯心慌。 东文退出房间,方裴在门外站着。见东文一脸颓败神情退出来,只感慨东文一门心思往永乐王跟前挤,好不容易争了个先,给殿下梳头也的确是个亲近差事,结果才这一会功夫就退了出来。 方裴道,“你在此守着吧。”说罢就离开了。 可方裴不知,东文并不感情,反而觉得被他看了笑话,又被施舍。不敢朝青冥发泄的怨气,尽数扣在了方裴头上。 但守还是要守的,他今日可是给永乐王枕头里换了新的花草药,守着,也好。 · · 屋内,肖言琅把玩着取下的玉质束发,任青冥生疏地给他梳头。比往常耗时久了数倍的梳头终于结束,还是他坐得累了,说好了,青冥才停了。 他用手捋着侧边垂下的头发,问,“我不喊停,你是不是要给我梳到天亮去?” 青冥没说话,放了梳子又走回麻绳,旋身一跃坐了上去。 肖言琅偏要逗人,“这下人做的事,你怎么想起来做了?” 青冥淡淡地说,“梳头为何红了耳朵?” 肖言琅猝不及防,方才逗人的笑意瞬间僵在嘴边,“哪有?” 青冥不多说了。 肖言琅悄悄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心里嘀咕,哪里红了。这人是一直看着么? 虽然长发掩着,但青冥还是看见肖言琅捏耳朵。又是突然说,“那人头一回替你梳。” “嗯?”肖言琅疑惑,随即就知这人原是误会了,吃味了。他狡黠地弯眼笑起来,“是啊,此前都是女侍或者方裴替我梳。东文也是第一回给我梳头。” 青冥沉默了会,在麻绳上躺了下去。 肖言琅笑问,“睡了?” 青冥头偏另一侧,没有反应。 肖言琅便走过去,先是站着不说话,突然就开始摇麻绳。当真给青冥摇得一歪,脚的姿势变了一下,稳住身形。 肖言琅咯咯笑出声,来了兴致更大力地去摇麻绳。青冥虽仍稳稳躺在麻绳上随麻绳晃动,但没经几下还是从麻绳上跳下。 永乐王就因这样的小事,笑得仰头。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有怎样天大的笑话。 青冥抓住他仍握着麻绳的手,翻过来,掌心竟渗了点点血迹。 肖言琅自己还吃惊,喃喃自语说,“都忘了这了。” 青冥正要拆他绷带,就听到屋外遥遥传来匆忙脚步声。 青冥放下肖言琅的手,看向房门。不一会肖言琅也听到跑动的脚步,然后是,“殿下!” 肖言琅皱眉,“何事惊慌?!” 下人气喘吁吁地说,“殿下,出事了!” · · 肖言琅心觉不妙,命下人进屋。下人入内匆匆合上房门,快步走到肖言琅近前,气喘吁吁地低声禀报,“玉佛寺遇袭。” 肖言琅陡然一惊。 玉佛寺。燕郊皇室佛寺,肖言琅相信绝不会有人敢轻易冒犯。与妘倪商量之后,将余下两名女子偷偷安置去了玉佛寺。 此事做得隐蔽,妘倪连妘玦都不曾告知。妘倪的夫人常去玉佛寺听经,那两名女子入寺便是乔装打扮混在夫人前去听经时的礼佛侍女队伍中。入寺后,照以往一样,夫人在主殿进香听经,礼佛进贡的侍女分散去寺中不同焚香处,替夫人焚香礼拜。 那两名女子便在此时,借焚香礼拜之由散去,最终由寺中妘倪信得过的僧人由暗道带入后寺一偏静的厢房中。 按寺中人说,从前只有太妃住过,太妃殁去之后,后寺便依制空了出来。除非当今圣上薨逝,新皇登基,再有新的太妃奉旨入寺,那里不可能有人去,堪说是禁区。 谁会突然偷袭玉佛寺。 城中安静无事,来报消息的人是肖言琅安插在玉佛寺中的眼线。玉佛寺僧人若知偷袭必然鸣钟,只有他的人来回禀,那偷袭之人就是直入后寺。 他曾交待,若遇事,万不可硬拼,一定要及时回禀。回禀的下人也如是说,“一队黑衣人直入后寺,后寺守备武僧……” 不及下人禀报详情,肖言琅一瞬间已猜透了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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