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和追命一齐不由自主地将手碰上河灯。</p>
三剑一刀僮眼尖，四个声音一同响起来：“哎，公子、三爷，你们是有心上人了吗？”</p>
无情和追命的手瞬间缩回来。</p>
追命朝小贩摆了摆手，推着无情的轮椅去了别处。</p>
小贩在后面喊：“写家人的名字也可以啊，一盏河灯上写你一个家人的名字，老天会保佑你家人一辈子平安喜乐。”</p>
晚风轻轻吹，他们听见了小贩的声音，却懒得再回头。三剑一刀僮一边亦步亦趋跟着公子和三师叔，一边四个小嘴巴张口说个不停，追命思考怎么样才能甩掉这四个小跟屁虫？</p>
然而不管怎么想，师叔也没有丢下自己师侄的道理。带着他们四个又玩了一番，无情和追命在月下聊着天，空气中隐隐传来甜香味。无情看着四僮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的，什么也没说，推动着轮椅便向着那一股甜香味传来的地方去了。</p>
四处皆挂着彩灯，灯上题着佳句。猜对一道灯谜，彩头便是一个甜糕。这样好玩又好吃的游戏，小孩子一下子就提起了兴趣，猜得不亦乐乎。</p>
无情和追命跟着猜了会儿，赢了四个甜糕，遂退到一旁。追命给无情喂了两个，自己吃了两个，感觉太腻，用来下酒正好合适，不知不觉一葫芦酒下肚。</p>
追命转转头，张望了一下。</p>
无情对他心知肚明，道：“你想要买酒了对吗？”</p>
追命道：“大师兄你果然是我的知己。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p>
无情听见追命掉书袋，就不由地抬头望天，再接着平静道：“走吧，我陪你去。”</p>
追命展颜一笑，转身对着三剑一刀僮招了招手。</p>
四僮正玩得开心，不情不愿地磨磨蹭蹭地半天没走过来。</p>
追命干脆直接向他们走去，道：“四位小少爷，玩够了没有？”</p>
四僮听追命语气就知他不是在说正事，遂一齐答：“没。”</p>
追命不成想会被四个小孩说得突然语塞，心念一动，道：“那好，你们继续玩，我和你们公子去会儿别的地方，一个时辰之后再在这里会合，怎么样？”</p>
三剑一刀僮论年纪都是贪玩之时，闻言自然连连道好。这时无情正到了他们旁边，不说一句话。</p>
四僮眸色一暗，小声道：“公子，您要是不准，我们还跟着您和三爷走。”</p>
无情面无表情，拿出一锭银子，手腕一转，便用手指长的一把小刀将银子割成了四小块，分给了四僮，道：“拿着，万一有什么喜欢的都可以去买。”</p>
“公子您真好！”</p>
三剑一刀僮的欢呼是发自内心的。</p>
两人和四僮分别，只行了一会儿，来到一个路边小摊，运气不错，几乎是满座的小摊刚好空出了一张桌子。</p>
他们坐到桌前，要了一大壶酒，两碗面。吃完了面，糖炒栗子的香味忽然就传了来。</p>
追命道：“大师兄你坐，我去去就来。”</p>
无情道：“买给他们四个？”</p>
追命笑了笑不答，起身走了。</p>
边走想想，就他和大师兄两个人的感觉真是好，一路上说什么聊什么都不必忌讳。时间还早，待会儿他还可以和无情去泛舟游湖，赏半个时辰月，再去找三剑一刀僮。</p>
这一个美妙的中秋。</p>
要说河流，汴京城的比这里的更漂亮，可汴京城他和无情还有铁手冷血待的年岁都太长，认识他们的人太多，又因他们在汴京为老百姓做的事不少，以往四师兄弟出个门想玩玩，常会被人热情地拉住问东问戏。</p>
这里好，没人认识他们，摆脱了三剑一刀僮之后，更是可以自由自在。</p>
如此想着，他听见一个清亮的童音：“神仙叔叔？”</p>
神仙？哪里有神仙？</p>
追命回头一看，傻了眼。</p>
他大师兄那边的桌子被围了个严严实实。</p>
无情只是低头喝了个茶，然后衣角就被一只小手给扯了扯。他抬头一看，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被她爹娘给牵着，满脸笑容看着自己，道：“神仙叔叔，真的是你！”</p>
无情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使得他一瞬间便认出来这是那日他在转轮岛上救下的其中一个孩子。</p>
许是女孩在父母跟前说了太多次的“神仙叔叔”，牵着女孩手的那对男女当即叫道：“这位公子，你就是救下了小女的恩人吗？”</p>
这一高声叫嚷，周围几个人都听见了。</p>
着实是巧，一旁另有一个男童，也是当日被掳走的孩童之一，见了无情，欢喜道：“神仙叔叔！爹娘你们看，他就是那天救了的我的神仙叔叔。”</p>
岩城民风淳朴，虽这附近的人大都与跟那两个孩子不认识，可那案子当初闹得全城都是人心惶惶，此时百姓们一听救了全城失踪孩童的人就在他们身边，一个接一个都聚拢了过去。卖面食的小摊摊主更是说，客官你那两碗面的钱免了，还想吃点什么？我请！</p>
追命在人群外围，被人流挤得离无情是越来越远。</p>
尽管他的轻功，越过这些人的头顶，轻松到达无情身边，不是难事，但一定会把这些老百姓给吓着吧？</p>
哎，泛舟游湖肯定是泡汤了。</p>
追命索性走远，离开了拥挤的人群，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无情仍被围着在人墙当中，两个孩子都很亲热地招呼他。</p>
那日因无情施展轻功，被那几个孩子误认作是神仙，他没有空解释，今日再听得这个称呼，不由笑道：“我不是神仙。”</p>
两个孩子才不信，一个道：“可你会飞！”</p>
无情想说那是轻功，另一个道：“可你救了我们！”</p>
无情心中一动，没再去解释。</p>
小孩子的心干净单纯，既如此，便让他们有一个美好的回忆，让他们长大以后，成家以后，能和他们的孩子说：“我小时候见过神仙的。”</p>
这未尝不是一件妙事。</p>
小孩的父母更热情，与无情说了几句话，就要拿出半数家产报答无情。以往那么多年，无情破案救人，被救之人想要拿出全数家产报答无情也有不少，因此这会儿闻此言，无情面色依然无波无澜，只立时拒绝，借口有事，出了人群。</p>
一按轮椅机关，轮椅的轮子滑得比平时快上许多。</p>
终于到得僻静之地，无情这才松了口气，往四处看了看：</p>
——咦，三师弟好像不见了？</p>
无情和追命破天荒第一次，在大街之上走散了。</p>
——要等三师弟来找自己吗？</p>
无情相信追命追踪术的能力，并不着急，随意闲逛了起来。</p>
中秋的河岸边是最热闹的，因为这里也是最美的。郎君娘子们炫服靓妆，头戴秋花，水镜里倒影出他们欢笑的模样。无情则将轮椅停在河边一处寂静的地方，静静望月。</p>
远处的喧哗中，一缕胡琴声悠悠扬扬，随轻风飘来。</p>
曲调快活，令人听着就生出喜悦。</p>
无情在一刹那儿听入了迷，少顷，他便从轮椅机关处摸出了一管箫。长箫与胡琴相和，听来竟更为和谐，仿佛天籁。</p>
胡琴声是从高楼上传下来的。</p>
无情一望高楼，楼高似在太阴一旁。</p>
附近没有旁人，无情想了一想，一掠而起，白衣人影端端正正浮在空中，徐徐往天穹上升去，不一会儿到了高楼顶端。</p>
不出无情所料，追命坐在高楼上，看见无情，只笑一笑，还拉着他的二胡。</p>
无情同样不说话，并肩与追命坐到一起，吹箫拉弦，心无旁骛，星辰在他们的头顶闪耀，便是为他们照明的长灯。</p>
一曲终了。</p>
追命放下二胡，凝神看无情，道：“大师兄，那年在冰窟里，你说等我们出去了，你吹箫，我拉二胡。过了这么久，这算是实现当年的约定了吧。”</p>
无情低头轻抚箫管，道：“以后我们仍旧可以，你拉二胡，我吹箫。”</p>
追命笑道：“好。”</p>
他说着右手往身后一探，拿起一盏河灯来。</p>
莲花彩灯，灯上题了两个人的名字。</p>
——成崖余，崔略商。</p>
追命道：“你被人围着的时候，我趁空去买了一盏，一起放？”</p>
无情的视线看着灯上的两个名字，柔声道：“在这儿放吗？”</p>
追命道：“这儿多好，下面太吵了。”</p>
无情道：“扔下去不会坏？”</p>
高楼与河面相隔太过于远。</p>
追命道：“所以你来放啊。”</p>
河灯交到了无情的手中，无情微微笑了一笑，抬头又道：“你身后怎么还有几盏？”</p>
追命赞道：“大师兄你眼力这么好。”顿了顿，续道：“那卖灯的老板不是说，如果写上家人的名字，老天会保佑他们一辈子平安喜乐吗？所以给世叔和二师兄四师弟，还有你那四个宝贝徒弟，一人给带了一个。”</p>
无情淡淡道：“好几个放在那里，看不见的是瞎子吧？”数了一数，又道：“少了一个。”</p>
追命叹道：“只剩下这几个了，那摊子的灯我都给一个不剩买光了。”</p>
除去写着他俩名字的莲花灯，另有其余六盏。</p>
世叔、二师弟、四师弟、何梵、陈日月、叶告、白可儿——少写哪一个人的名字，都不好。</p>
无情定定地看着那六盏河灯。</p>
追命接着笑道：“不过这难不倒我。”</p>
拿起其中一盏给无情看，只见铁游夏和冷凌弃两个名字连在一起。</p>
他道：“把二师兄和四师弟的名字写一块不就成了？”</p>
无情道：“这样也可以吗？”</p>
追命道：“有什么不可以？我看很好啊。”</p>
无情又笑了，道：“行。”</p>
无情双手捧着河灯，轻轻一抛，缓缓而落，连水花都不见一个，它们落到了鎏金色的河面之上。</p>
金波流转，河灯翩然向远。</p>
【第五卷·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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