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焱不太喜欢自己这样因为牵挂，而催生的柔软。</p>
作为一个游侠，每多一分牵挂和柔软，也就多了些弱点，自然也就多一分危险。对孩儿们的牵挂已然无法割舍，可对旁人，则心肠应该更加硬一些为妥。</p>
他赶紧移开视线，却对上了公子建的目光。他见公子建眉眼紧蹙，嘴唇微启，猜到是要出言宽慰，于是再次把目光移开，算是婉拒了公子建的好意。</p>
他与胡人们一起高声唱和，举杯敬酒，想要以此填补心里的空洞。而公子建的微微叹息，也传到了他耳中。</p>
片刻后，饮食已毕，胡人们纷纷起身，准备彼此告别。三个匈奴人拎着一大袋马奶酒来，说了一通匈奴语，便低头将酒袋向徐焱、公子建和典沛三人高举奉上。</p>
公子建仅研习过少量匈奴语，典沛则是因为曾在客曹尚书府任职，见过一些胡人，也因此粗通一些匈奴词句。他们听到匈奴人把公子建称作“屠耆”，即贤者；把典沛称作“莫霍咄”，即勇士；而把徐焱称作“阿济徳”，即恩人。</p>
经过一整晚，他们对这三个明显出众的汉人，有了清晰地定位。</p>
徐焱咧嘴一笑，接过了马奶酒，说道：“酒足饭饱，也该说说正事了……”</p>
言毕，那把闪着寒光的吴钩便架在了为首匈奴人的颈旁，公子建也对着傻了眼的典沛轻呼一声：“拿下……”</p>
典沛虽不明就里，但果断执行了公子建的命令，迅速绕到匈奴人背后，一戈一戟分持左右，也架在另外两个匈奴人的颈旁。</p>
匈奴人顿时恐惧万分，同时屈膝下跪。为首者双手向上，满脸虔敬地对着徐焱吐出一番匈奴语，像是在求饶。</p>
这突变惊动了其他人，众人不由得又握紧了武器警惕起来，缓缓围在外围，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p>
徐焱面无表情的冷声低喝，用匈奴语对匈奴人问了几句话。</p>
与此同时，公子建也好像翻译一般，淡笑着朗声问道：“你们三个……为何把这些活尸引到堆谷集？”</p>
常年混迹边陲的各路胡人，多少都懂些汉话和匈奴语。听徐焱与公子建两人相继问出同样的问题，在场所有的人，都把带有敌意的目光转向了三名匈奴人。</p>
典沛闻言也虎目圆睁，手中戈戟用力下压，让已经下跪的匈奴人又伏身几分。</p>
在他的心里，公子天资聪颖，他的眼光绝不会错。至于子明义士，道不出为何，反正肯定不会错！</p>
几个匈奴人还在强行辩解着什么，见众人围观，公子建沉着脸道：“我初入酒舍，旁人都打量我，唯你三人低头不语，子明进酒舍时亦如是。直到仲德与子明械斗，你们也不过看了几眼，全不似好勇的匈奴人。你们始终低头不语，就是不想引起旁人注意。</p>
“后来黑袍者突至，你们竟吓得如筛糠，那带头的黑袍者也首先杀向你们三人。尸群破墙时，也是你说出这些活尸体内没有尸蜒。</p>
“若我没猜错，尔等从塞外而来，就是要躲避这些黑袍者的追杀，其中究竟有何纠葛，还不速速道来？”</p>
公子建言毕看向徐焱，徐焱微笑颔首，看来两人所想全然一样，而三个匈奴人被说得低头不语。</p>
典沛见状，也滚雷般喝道：“原来竟是因尔等造孽，害如此多人无辜惨死，连列位商客也险些被牵连送命。再不招来，休怪某的戟不够利，一次砍不下尔等头颅！”</p>
其中一个匈奴人哆哆嗦嗦，就要说些什么，却被为首的匈奴人喝止。见这些匈奴人还不愿意开口，徐焱一把拉起为首者的手臂，扯下他的衣袖。</p>
围观众人仔细一看，顿时直抽冷气，议论纷纷。</p>
那匈奴人的手臂上，也有一处被尸蜒咬过的旧伤疤，疤痕周围皮肉已变成如死肉般的灰绿。</p>
匈奴人奋力想抽回手，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徐焱听得分明，喝道：“婢儿贼奴！你那伤分明就是旧伤，怎可能是昨夜里才被咬的？昨夜那黑袍人还说你是叛徒，到底怎么回事？”</p>
见匈奴人还在百般抵赖，徐焱朝妇孺居所处瞥了一眼，便移开吴钩，缓下声叹道：“唉，罢了，我也不逼你了。倒是你全然不顾及，你自家的孩儿了吗？”</p>
这句说罢，他又用匈奴语重复了一遍。</p>
为首匈奴人听到此处，猛然抬头看着徐焱，眼眶迅速转红，继而大颗眼泪从脸上滚落下来。</p>
他悲怆地以头抢地，朝徐焱和公子建叩着头，一口一个“屠耆”、“阿济徳”叫个不停，还不时说着“阿拔叻”、“吭戈”等等词。</p>
见这匈奴人突然崩溃，徐焱知道攻心收效，干脆收起了刀。典沛得到公子建的旨意，也把戈戟从两个伏地痛哭的匈奴人颈上移开。</p>
见公子建眼神疑惑地看着自己，徐焱解释道：“他说，让我们救救他的星星……”</p>
想必这“星星”，就是为首匈奴人对自己孩子的爱称。</p>
公子建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问徐焱道：“你是如何知道他有孩儿的？”</p>
徐焱沉声道：“之前他看着阿箬时，眼睛里隐隐有泪，我据此猜的……”</p>
公子建重重点头，几乎就要拊掌称彩。围观众人彻底明白了缘由，他们才不管什么“星星”，纷纷持着兵器，满面怒容地朝匈奴人逼近。 徐焱见状，忙抬手向众人抱拳道：“请诸位卖与我一个人情，待我问清之后，要打要杀也不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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