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想着，一边望着车厢顶部唯一一盏油灯，摇来晃去，困意渐渐上来，但同时她也能说更多的话了。</p>
“为什么接住我？”她恍恍惚惚地问，“在无回河岸边。”</p>
“因为我突然想起一个人，”他放低了手里的卷宗，平视着眼前的空气，“这个人经常会从半空中掉下来。有时是男，有时是女，还有时候半人半鬼。”</p>
“你相信我吗？关于灵宝。”</p>
“当然，”他扭头冲她挤挤眼睛。“那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东西。”</p>
她咧嘴笑了。像他那么冷静的人，肯定不会轻易下判断的。不过他这么说让她很高兴。</p>
过了会儿，他直直地望着面前的空气，道：“我之前盘问那个小道士，没问出什么来。后来鹤琅把我叫走时，我担心他自尽，就又点了他的穴。”</p>
说完后继续阅读。</p>
“我有件重要的事得告诉你。”魅羽忽然想起了殁天枢。</p>
“先休息吧，明天再讲。”他翻到下一页，读着读着脸色变了。“哎，我什么时候被四个大姑娘小媳妇给扑到在地了？”</p>
啊？她望着他手里拿着的纸张。“你从哪里弄到的？”</p>
原来他看的是自己在火玉山上，激活了别针后说的那些话。没想到乾筠的手下还记录下来了。</p>
“那都是我胡编的。”</p>
这要是传出去，人手一本，可就乱套了。</p>
他叹了口气。“真是个惹祸精。让你自己回个家还能搞出这么多事来。这次回寺之后给我老实待着，哪儿也别去。”</p>
“不行，”她摇摇头，“我得去找涅道。我得告诉他，他姐姐的死是灵宝背后策划的，和鬼道众生无关。我还要去找罔宁师太，告诉她当年是灵宝派人——”</p>
话没说完，就见他将手中的几页纸狠狠摔到地上。“我是真想把你变成只狗！拿铁链拴着才能老实是不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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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知道他是开玩笑的，然而不久前被灵宝变成狗拖着出去溜的记忆还清晰在目。双臂双腿又不由得开始颤抖起来，喉咙里不可遏制地发出“吱吱吱”的声音。</p>
“你怎么了？”他伸手过来抓住她的双臂。</p>
“吱！吱吱……”</p>
</p>
弃车后坐上渡船，魅羽便昏沉地睡起来，不知多久后回到了鹭灵的等虞山。她初来这里时还是盛夏，现在回去已是初冬。被一堆人抬抬抱抱地上到山顶，进了鹭灵的住处。</p>
折腾了半天，天色已大亮，鹭灵应是一早接了通知，在大厅里摆了两张长塌，周围等着五六个郎中。</p>
魅羽和虞兰跟着被郎中们翻来覆去一顿检视。这期间鹭灵一直神情紧张地站在虞兰的塌前，魅羽注意到他的青色道袍里外穿反了。最终听到郎中们说了一声“应无大碍”之后，脸上才泛起了笑容。</p>
鹭灵转身走到一旁的陌岩面前，问他：“十几年不见了，一切还好？”</p>
陌岩沉着脸，没有理他。</p>
“怎么，生我气了？”</p>
“上人，您自己老婆出了事，就让别人的老婆去冒险吗？”</p>
魅羽本来有些迷糊了，听到这句话后猛地醒了过来！</p>
什么什么？他刚才说什么了？我是不是听错了？她想挣扎着起来，被郎中们按住了，灌了一大碗药。</p>
鹭灵哈哈大笑了起来。“还是个大孩子！记得我有次弄坏了你一辆小木车，你五六天都没跟我说话。”</p>
等郎中和其他闲杂人等都出去了，二人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了下来。鹭灵冲陌岩说道：“听说这次的事比较棘手。夜摩天和少光天都表态要拥护涅道。”</p>
魅羽从塌上撑着抬起身。“还有光普天和无烦天。”被陌岩瞪了一眼，又乖乖地躺了回去。</p>
鹭灵又问：“知道修罗界是哪位将军出任指挥吗？据说目前局部地区已有小规模战事了。”</p>
陌岩说不知。魅羽想说，是个叫索宇的，但不敢再开口了。</p>
鹤琅在一旁问鹭灵：“上人，您有什么建议吗？”</p>
鹭灵冲他笑了笑。“你师父哪里还需要我的建议？有宝贝不用，过期就作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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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中午，魅羽躺在塌上草草吃了点粥和馒头，便被女仆扶进自己之前住的房间睡下了。她是真的累了。这一睡，如同掉进了黑暗的深渊，人事不知。</p>
一直睡到天黑，睁了一会儿眼，好像身体已恢复了不少，但还是很困，又接着睡下。这次没睡着多久，便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做梦。最后梦见回到雅宣阁，自己一个人坐在一张大桌子边吃饭。满桌子的菜都很可口，可是没吃多久，菜里的肉们便开始说话。</p>
“快点儿吃我们啊，血雅。一会儿客人就到了。”</p>
“真是的，我最讨厌萝卜了！为什么非要把我和萝卜一起炖？”</p>
“我不要做食物！我不要变成屎……”</p>
魅羽张大着嘴，想要啊啊地叫，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从桌边跳起来，朝门外跑。刚跑到门口却正撞上灵宝。</p>
“你今天想变什么？”灵宝微笑着，一步步逼近正在后退的魅羽。</p>
“唔！唔！”她拼命摇着头，想说“不”却说不出来。</p>
“不如做一茬韭菜好不好？长一截儿，就剪掉一截。再长一截儿——”</p>
“不、不！不要不要！”她终于能放声喊出来了。后退几步到了桌前，抬手将桌子掀翻。</p>
“不做韭菜？”他叹了口气，跟了过来。想了想，手腕一晃，手上多了一只燃着的蜡烛。“我这里缺个烛台，你就做烛台吧。又亮又暖和，还可以时不时听见飞蛾扑过来被烧死的声音。”</p>
四周突然一片漆黑，只有晃动的烛光映在灵宝的脸上，显得格外阴森恐怖。魅羽浑身无比沉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向着自己走来。突然又发现自己能坐起来了，从身旁抓起一个枕头朝他扔去。枕头被他一把接住。</p>
“做噩梦了？”</p>
熟悉的声音让她清醒过来，看看四周。自己此时正坐在床上，床边站着手拿烛台的陌岩，一边说着一边把她的枕头放回床上、摆好。</p>
“快睡吧，”说完后他微一转身，左右看了看屋子里的摆设，惨叫一声。</p>
“谁把我的房间搞成这样了？”</p>
他把烛台放到桌上，几步来到书架前。铜制的弯刀，刀柄上被绑了一条红色的穗子。陶马拉着的囚车，马披着了绸缎做的鞍，囚车的顶上围了一圈鲜花，此时早已枯萎。</p>
再移步到书桌前。原本赤膊的六个泥人，每人身上多了件斗篷。大木船像是来求亲的，上面载满了胭脂花粉和碎玉金珠。</p>
魅羽的脸泛红了，还好屋里光线暗。见他气哄哄地拿起烛台朝门口走去，急忙叫住他。</p>
“你别走！我不敢睡了。”</p>
他怔了一下，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这张床这么小，我不睡地板的啊？”</p>
她将目光移到别处。白天当着众人连老婆都叫了，那时候想什么去了？</p>
烛光熄了，他站在床边，俯身，伸手把她往里一点点推。每推她一下，她身上的骨节就又疼一遍。</p>
“哎呦！哎呦哎呦……”她龇牙咧嘴地叫着。</p>
然后他就在她的身边躺下了，本来就不大的床变得异常拥挤，她几乎是被挤在靠墙的床缝里，想歪歪头都不行。</p>
外面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她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一直望着。过了很久，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却听他说：“是我疏忽了。一个散步都能散出内伤的人，怎么能让她自己回家？”</p>
她没有说话。在蓝菁寺那时她是男身，却无法和他同床而卧。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在生与死的临界处跨了好几回。每一刻、每一天都是捡回来的。每一次的相处，她除了对命运之神说声谢谢外，还能要求什么？</p>
“对了，”她突然记起来，“你上次封的殁天枢是假的！”</p>
他只是嗯了一声，便似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又听他迷糊地说道：“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肥果。差点儿又失去一次。我真是个混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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