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瞥见泥瓦匠师傅正在院子一角干活。师傅刚拿笔在一条大圆木周身画了个圈，转身去取锯子。魅羽三两步跃过去，气凝于右掌。一掌劈下去，圆木齐刷刷地在画线处折断。</p>
众人愣了一会儿，才一人一句道：“哎呦妈呀，这得练多少年？”“这要都学成这样，茉姨，咱们转为开武馆办镖局吧。”</p>
无论多么参差不齐，总之在夭兹人的阴影下，大家还是听话地每日上午和魅羽学几下拳脚。魅羽的策略是可劲儿地夸茉姨，说她双拳虎虎生风啦，身形矫健如飞啦。茉姨这一来劲儿，自然会督促众女子一同来练，不得偷懒。</p>
姑且不说防身，众人被魅羽这么一折腾，精气神反正是被提起来了。原先就是混日子、得过且过、今天不想明天的事。干劲儿上来后，除了拳脚，很多人多年未碰过的兴趣爱好也开始萌芽。</p>
一闲下来，有纳绣鞋的，有编竹篮的，连厨房里的伙食都比原先花样多了。小川则整天收到各种礼物，幸运结、布人偶、小巧玲珑的婴儿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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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评级这天，茉姨让专职化妆的秋姨尽可能把魅羽打扮得花枝招展。皮肤护养了这些日子，已有了明显的起色，但细看还是挺吓人。秋姨便给她涂了一层又一层的粉和胭脂。魅羽也没意见，任由她捣鼓。</p>
之后魅羽一身紧身红裙，头上云鬓高耸，用摇篮提着小川，进了给她预备的马车。一路驶到城南一间占地面积颇广的歌舞坊。门口早已停满了各式马车，穿梭其间的有官兵、担任评审或者看客的乡绅、各大歌舞坊里来的艳妆参试姑娘和随行的老妈子们。</p>
“姑娘，到了，”秋姨在车外叫道。“茉姨已经在等着了。”</p>
之前茉姨为了打探情况，已提前赶到会场。魅羽却没着急下车。她拿出一面铜镜，先是用手帕将鲜红的胭脂从嘴唇上抹去。又取出这些天来她自己偷偷置备的蓝色胭脂，涂到嘴唇上。</p>
接着把头上的金钗玉簪全都取下，把秋姨仔细梳的发髻拆散，长发披落下来。又将红裙子的两条袖子扯下，露出胳膊在外面。将其中一条红袖子随意地在头顶绑了个蝴蝶结，才提着摇篮出了马车。</p>
“我打听到了，昭娥，今年……”茉姨话说到一半，突然看清魅羽的样子。便如嘴里塞了个鸡蛋一样，愣在原地。</p>
魅羽冲她抿嘴笑了一下，便径直朝会场一侧走去。来参赛的姑娘都是从偏门进，外貌素质明显比长云坊的姑娘们好，也没有带着小孩儿的。当然门卫见魅羽提着摇篮，也没反对。</p>
时局艰难，地狱道的人们似乎对单身母亲和孩子都比较宽容体谅，对这点魅羽十分赞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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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级分上下两场。上场是歌伴舞，人数不限。可以是一些人唱、一些人跳，也可边唱边跳。共有七首配乐，评第一级的就选第一首配乐，评第七级的就选第七首。曲调和伴奏是固定的，填词和舞蹈由参试者们自由发挥。</p>
排在魅羽前面的有三组。第一组是单人参试第六级，所跳的舞和唱的曲儿同魅羽熟悉的人间舞曲差不多。姑娘长得温婉俏丽，舞姿优美歌也甜。</p>
第二组是一个主唱、四个伴舞，叫的是第四级的曲子。歌唱得速度较快，舞跳得热情奔放。</p>
第三组是两个人，要过第三级。一个声情并茂地在前方歌唱，后面一人跳的舞则颇有内涵，像是在讲述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p>
轮到魅羽了。她从后方走到台上，将小川连同摇篮放到舞台的一边，随后回到中央站定。舞台顶部和四周的边缘都有灯笼，比较明亮，照得她的头脸很清楚。台下则一片黑，看不清观众有多少。</p>
但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前下方问她：“长云坊的柳昭娥，你选几号曲？”</p>
“一号曲，”魅羽说。</p>
观众一片嗡嗡声。从声音上判断，下方空间很大，坐的人也不少。不过魅羽不去想他们，她的脑中想的是之前在各大高级歌舞坊外探视到的情况。</p>
首先，是面部表情。高级别的歌舞女，一定不能如人间那般眉目灵动、巧笑嫣然。眉毛要微蹙，眼神要迷茫，脸色黯淡，神情痛苦。简言之就是像刚没了老母或者丢了一万两银子那样。</p>
其次，是声音。人间常用“百灵鸟”来形容某个姑娘歌唱得好听。高级别的歌女，很少有清脆甜美的声音。得嘶哑、低沉，或者狂野豪放。个别字发音故意不清不楚。</p>
再次，是舞姿。这里面的门道儿就更多了，得根据歌词和曲调虽时变化调整。</p>
配乐响起了。刚一开始，是一段若有若无的琵琶前奏。此刻的魅羽在台上单膝跪地，双臂抱胸，两眼紧闭。</p>
没了一万锭银，没了一万锭银啊……</p>
紧接着“咚”地一声鼓响，音乐声骤然开阔，数乐齐鸣。当中一缕悠扬的箫声似从远方飘来，里面仿佛夹杂着无从释放的呐喊。</p>
魅羽站起身，像一棵在暴风雨中辗转飘摇的小树一样摇晃起来。同时控诉一般地放声唱起了她创作的《六道歌》。</p>
“我是一粒尘，生于六道轮，</p>
前世今生事，昏昏沉沉。</p>
有缘入空门，不意惹天尊，</p>
四海之大，无处存身。</p>
施我罗裙咒，摆我迷魂阵，</p>
唇齿谈笑间，刀剑无痕。</p>
一品封诰命，花街演风尘，</p>
遍寻八荒，只为一人。”</p>
唱完这一段，是一阵叮叮咚咚、节奏轻快的古筝伴奏。魅羽的人也忽然由飘摇的小树变成了牵线木偶。只见她四肢僵硬，周身的每一处关节仿佛都在由别人操控一样。</p>
左脚右脚，捂脸歪头，摸着墙走路。</p>
伸腿收腿，扭腰转圈，小臂被折断。</p>
“不信天命算，不怕腐雨酸，</p>
舍弃平坦路，偏行险滩。</p>
佛门唾尊者，道观一窝端。</p>
船行宙宇，把天凿穿。”</p>
唱到这里时，鼓乐齐鸣。魅羽甩起了长发，半唱半喊道：</p>
“卑鄙呀卑鄙，无数劫、无间道、无尽孤独里，紧追你的踪迹……”</p>
事实上，她一边唱还一边暗自纳闷。这个“卑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为啥高级别的歌女们每次唱到“哦，卑鄙，”听众们便一片陶醉之色？</p>
一曲唱罢，全场寂静。魅羽喘息着，望向舞台一端摇篮里的小川。他正瞪着惊恐的大眼睛望着她，拇指放在唇边忘吃了，口水流得满前襟都是。</p>
片刻后整个会场才掌声雷动。但掌声再大也盖不住台下茉姨那副大嗓门。</p>
“嗬呦、嗬呦！这是拿骡子的钱，买了匹千里马回来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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