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年,吾与瑾公为好友,常言世间事, 一日,其对吾言:“昨闻李绅欠佣工三贯钱,佣工痴傻,不能言语,而他人又慑于李绅,不敢多言,唯文童生,仗义执言,告之于官,其文笔极佳,书万言而不能止, 公堂之上,欲伸佣工之冤,然县尊以律令为由,不准文童生言,而佣工痴傻不能言,故判之佣工诬告,站枷三日,并赔李绅一贯钱!” 吾闻之哑然。 瑾公叹息曰:“朝廷立律令,原为约束在位肉食者,替小民伸冤,不想今日却成肉食者刀斧,戕害小民无度!何也?” 吾闻之不能言,独怅然望天地而已!——《忆昔春耕草庐记》 翌日清晨,董何夕还在睡觉,舱门外便响起了柴大宝的声音: “大人,大人……” 董何夕睡眼朦胧中问: “怎么了?大宝!” 柴大宝道: “大人,我们到了!” 董何夕疑惑问道: “怎么这么快?” 柴大宝道: “大人,听舵工说,昨晚刮了一晚上的顺风,船借着风势奇快,原本两三天的路程,不想一晚上就到了!” 董何夕点了点头道: “昂!原来如此!” 随即道: “进来吧!” 柴大宝推门进来,小心服侍董何夕穿衣洗漱,而舱门外,早已经有小厮将准备好的一应之物端了进来。 等穿衣洗漱完毕,又鱼贯而进,将早餐纷纷献上。 柴大宝服侍董何夕用餐。 董何夕道: “大宝,不必在我这里,你且安排登岸的相关事宜,我吃两口,便登岸,我们直接去这县衙。” 柴大宝在旁边道: “大人,这些事情早已经都安排妥当,不必你费心。” 董何夕点了点头道: “那就好。” 不到一刻钟,董何夕便用完了早餐,在柴大宝的引领之下,走出船舱,来到船上一看,一切早已经安排妥当,岸边也早有马车、马匹,行礼也已经捆绑好装上了车,还有两个人,看着应该是柴大宝找的向导。 他颇为满意的向柴大宝点了点头道: “既然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就走吧。” 说着便下船上马,跟随着向导向县城而去。 话说随着越来越靠近县城,柴大宝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董何夕看了问道: “大宝,怎么了?” 柴大宝忙道: “大人,没事!” 董何夕道: “你向来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生死不从于天的人,为何今日却面有戚色?” 柴大宝避无可避,随即道: “大人,想起前些日子,我在后为狗剩儿娘守夜,追赶您时,便被村中恶民押送到这个县城之中,起起伏伏,备受屈辱,虽然最终得以脱困,然而回忆起往昔之事,便戚色上面。” 董何夕听了之后道: “我曾听你讲述过这些事情!” 柴大宝点了点头道: “想当日这县中县官及差役早已经全死,今日恐怕是换了新官!” 董何夕道: “是啊,今日换了新官,如今我等带狗剩儿前去告状,这旧县令肯定会袒护自己的下属,贪赃枉法在所难免,这新县令刚来此地,与此中人无牵无挂,想必肯定会秉公办案。” 柴大宝点了点头道: “必然会如大人言!” 说话之间,董何夕一行人已经进了这县城,县城之中破败不堪,仿佛刚刚经历了什么灾难似的,人烟也十分的稀少。 他们这一行人在这小县城中显得颇为的乍眼,引得旁边的路人纷纷前来观瞧,好像好久都没有看到这样的队伍了。 而董何夕一行人直接向县衙而去,这旁边的路人也纷纷的围观跟着,这队伍就搞得越来越大,而这县城又颇小,没有几步路便到了县衙门口,而门口的差役见到如此衣着华贵的一行人,后面还跟着好多本县的人,也是一惊,生怕是惹出什么大事来,慌忙向内报去。 而董何夕直接下马,来到鸣冤鼓前,县衙门口的差役也不敢阻拦,董何夕取出鼓槌,就是咚咚咚几声,这门口的差役也不敢上前询问。 不一会从县衙里面跑出一个人,他看了看董何夕浑身贵气,穿着不凡,又看了看其背后的队伍,心知这是自己惹不起的,慌忙拱手道: “小人是本县的师爷,不知道这位贵人鸣鼓所为何事?” 董何夕从怀中拿出一张状子道: “我为狗剩儿伸冤告状!” 说着将状子向前一递,这师爷被董何夕气度所慑服,他不敢不接,颤颤巍巍的接上后,口里结结巴巴的说: “贵人,稍等,我这就去禀告县尊!” 说着便慌忙向县衙内跑去。 过了约有两刻钟的时间,师爷领着一个身穿七品文官官袍的出来,刚一出县衙,师爷便向董何夕介绍道: “贵人,这位便是本县的县尊!” 董何夕昂了一声道:“有礼了!” 这县令颇为不悦,但是不知董何夕的深浅,他也不敢发作,只得拱手道: “本官这厢有礼了!不知先生所为何事?” 董何夕瞧了一眼这个县令道: “替狗剩儿伸冤!” 县令一愣道: “伸冤?” 董何夕道: “我刚才所交之状纸均已经都写明。” 县令沉思了片刻后道: “先生的状子我看了,这其中许多事情都是前任在位期间的故事,且许多当事人均已经亡故,本县新到,许多情况还需要了解。 这样吧,这状子本官接了,给本官几天的时间,七日后辰时咱们在这县衙大堂审理此案, 贵人,您看是否可行?” 董何夕看了县令一眼道: “就按你说得办,不过我只额外说一条!” 县令忙道: “请贵人讲!” 董何夕冷冷道: “这事情你可要秉公办案,若是徇私枉法,莫要说你的官帽,小心你脖颈上一刀!” 这县令一惊,只觉得脖颈处一冷,仿佛刚才有人砍了他一刀似的。等他回过神来,董何夕已经从他面前离开,他慌忙向师爷道: “快快带贵人们到驿站歇息!” 师爷慌忙称是,追过去,在董何夕面前谄笑着要领他去驿站,而柴大宝早已经上前挡住道: “莫要忙,你们只管断案,我们自有住处!” 然后,董何夕一行人便从县衙门口离开了,围观的人也散去了,只留下县令和不知所措的师爷,还有几个呆傻的差役。 师爷上前道: “县尊,这可该怎么办?” 县令叹了一口气道: “先回去再说吧!” 说着,在几个差役的扶持下,进了县衙。 话说过了几日,师爷把这些天调查的情况向在书房里的县令一一做了汇报。 县令听完,又看了看这状子,半晌之后问了一句: “可知这告状的人的身份吗?” 师爷摇了摇头道: “看样子不像本地,但是从哪里来的?又没有人清楚。” 县令叹了口气道: “唉!可惜没有一个老人,以前的什么情况都不清楚,这该如何去断……” 师爷听了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忙道: “县尊,前县令曾经往河西村派过一个王差管,可以说是县里的老人了,由于他公干在外,所以躲过了浩劫,昨天回来点卯,现在县衙中。 是否将他召过来问一问,万一知道的什么之类的!” 县令想了想点了点头道: “如今也只有这样了,且叫他过来问问,权就当死马来当活马医了!” 师爷道: “我这就叫他!” 不一会,王差管便被师爷带到县令面前,王差管忙跪下磕头行礼。 县令点了点头道: “起来吧,你看看这个!” 说着将一份状子让师爷递给王差管, 王差管慌忙接过,摊开一看,傻了眼,为何?这字迹他认得,这是董何夕的字迹,而这状子的内容他也知晓,就是狗剩儿的状子。 县令看王差管的表情,心知他应该知道些什么东西。 便道: “王差管,知道些什么就说些什么吧!” 王差管一愣,他刚从这件事情上吃了大亏,原本是想护着一些亲朋好友,不想被赶了回来,结果回来之后才知道他护着的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当初他听柴大宝讲述经历,还以为这些人经过这么多风雨,总有些能逃了的,不想真是死的干干净净,而佘九山没死,却没有人再见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大约是也死了吧。 而此时,他断然是再也不想沾惹此事了。 县令见王差管不回话,忙又道: “说说吧,王差管!” 师爷也在旁边拉了他一把道: “县尊和你讲话呢!” 王差管这时候才缓过神来,他慌忙摇头道: “小人只是闲散的人,这些事情小人一概不知。” 县令听了猛拍桌子大喝道: “大胆的狗才,到了我这里还巧言诡辩,明明自己知道一切,还要矢口否认,来人,将这狗才给我当堂来打,打到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为止!” 王差管正要大喊: “小人不知……” 已经有几个年轻面生的差役进来,将他按倒在地,板子就啪啪的打上来了。 王差管叫苦连天,而县令却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师爷实在是看不过,忙上前道: “县尊,我看他也不知道什么,不如就……” 县令哼了一声道: “像他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倘若是什么都不知晓的话,决然不是刚才的那个表情和神态,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只不过是想刻意隐瞒罢了,继续给我打,用力打,他若不说,什么时候打死,什么时候为止。” 又是打了好几十板子,王差管早已经是皮开肉绽,眼看就要不行了,县令还是没有停的意思。 最后王差管实在是无望,怕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他伸手喊道: “大人,我说,我说……” 县令示意差役们停下来。 又给师爷使了一个眼色,师爷会意,马上上前将王差管扶了起来安慰道: “你看,你早早说了不就得了,何必受这皮肉之苦呢,大人是明事理,爱好我们的好官,若不是你非要欺瞒大人,大人何苦又如此?对吧?” 王差管不住的点头道: “都是小人不好,欺瞒了大人,受此实属应该,实属应该……小人这就将知道的说来!” 县令点了点头道: “王差管,你且放心就好,有什么就说什么,以前的事若是有你,无论是什么罪过,只要你如实说出来,本官一律赦免,既往不咎!” 师爷忙在旁边帮腔道: “你听听,大人都说了这话了,你还有什么担心的,有啥话就赶紧说出来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王差管点了点头,随即就将他从大河边遇到董何夕直到最后在客栈中被董何夕赶走的一切事情一五一十的向县令讲了。 县令听完之后,立马就呆住了,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师爷看他许久不动才上前碰了碰县令,县令才缓过神来,他忙上前抓住王差管问道: “你所说得千真万确,没有一点撒谎?” 王差管忙对天发誓道: “小人若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生生世世入地狱永不得脱离。” 县令忙又拿着董何夕交的状子,来回看了半天,看其字迹书法用词,绝非普通人家所有,再仔细观瞧纸张用磨,一般富贵人也决然是用不起的。 回想起董何夕的身形气度,穿着打扮,想起当年在京中放外任谢恩时,遇到的京官们也是比不了董何夕的。 而拦住师爷的那个人身形气度与自己仰看天阙谢恩时的传旨公公一摸一样的。 他不放心,又向王差管询问具体细节,董何夕和柴大宝的样貌穿着,结果王差管的所说和自己看到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他顿时瘫倒在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许久,师爷上前扶他,他才缓过来,挤出几丝笑意道: “师爷,王差管受了如此委屈,大家也受累了,赶紧安排一桌酒席,让他们送来……” 众人忙道: “小人岂敢!” 县令连连摆手道: “众位都忙碌了,王差管又受了委屈,师爷快快安排,众人且在这里稍等,我刚来本县也未曾与诸位聊过,今日借着这个机会,大家畅聊一番。” 众人连忙称是。 师爷也赶紧出去,县令颇为和蔼道: “快快把王差管扶起来。” 刚才打王差管的几个差役忙将王差管扶了起来,寻找了个座位,扶着王差管坐下,可是王差管又怎么能坐得下,只得斜着躺在那里。 于是众人便闲聊起来,不过一会,师爷便回来,然后有人送过来一桌酒菜,县令招呼众人入席,众人纷纷谦让一番,不过最后终究是入了席。 一番谦让敬酒之后,众人便纷纷吃喝起来。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之后, 众人也都有了些醉意,这些人纷纷是县中的粗汉,平日里慑于县令的威严不敢放肆,如今县令态度和蔼谦让,众人又都喝了一些酒水,便纷纷露出了本相,胡言乱语,粗俗不堪,甚至有些人开始和县令称兄道弟,还要指导县令今后如何开展工作。 县令也一一谦和的答应众人,听取众人的话语,表示多承众人照顾如此,慢慢的一场酒下来,县令便成了众人的小老弟,需要众人对县令照顾县令才能在本县待下去。 县令见众人喝的差不多,便道: “我家祖上曾是上好的酒师,酿了好酒存下来传给子孙,如今我放外任带了一坛,逢今日与众位相谈甚欢,不如与众位今日就尝上一尝,如何?” 众人纷纷道: “还不快拿出来!” “我们兄弟替你尝尝!” “你这人真是,有好久不给兄弟们喝!” …… 县令笑着道: “好好好,我现在就给各位兄弟去取。” 说着便起身离席,来到外面,吩咐下人去取一坛酒,不一会,下人便取来,他让下人退去,自己去了自己的卧室,取出一个锦盒,打开之后,有两个小瓶,其中一红,一黑,他伸手取出了黑瓶,正要打开,可是手又停住了,哀叹一声道: “毕竟是几条性命,我是实在于心不忍啊!” 说着将黑瓶放下,又从锦盒中取出红瓶,轻轻打开,将里面的药粉倒入酒中,略微一摇晃,便散开溶为一体了。 他将锦盒又放好,抱起这坛酒便向酒席的众人走去,他刚抱着酒坛入席,就有人道: “取个酒,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你这是有了个一官半职,要是不当这县令,便是我家东墙的刘傻子,你也比不了,这没出息到家了。” 县令忙点头道歉,表示自己不对。 这时便有人直接从县令手中就这坛酒抢走,打开给众人分了,然后就要喝,其中有人看到县令不喝,便问道: “兄弟啊,你为啥不喝?” 县令道: “这酒太稀有,我恐不够,先请众位哥哥喝,有剩余的我再喝!” 众人便道: “这才像话嘛!” “这才像个有出息的样子嘛!” “瞧,哥哥们教训教训你,你这就有出息了!” “嗯!没白费我今天的嘴舌!” “以后还要好好改,好好学!” …… 众人边说边一饮而尽,而师爷看县令不喝,他也不喝,县令看向师爷,师爷立刻露出一副哀求的眼色,县令则露出一副颇为严肃的眼神看向师爷,师爷眼色中露出更深的哀求。 还没等县令再使眼色,众人就纷纷道: “这酒一般嘛!” “连街面上的零酒都比不上!” “你这人,实在是没见过世面!” “这不是诓骗我们嘛!” …… 县令忙向各位道歉: “各位哥哥,是小弟家世浅薄,这酒没有让各位满意……” 话还没有说完,众人便都倒了下去。 桌上只留下了县令和师爷。 县令冷冷的看向师爷道: “你怎么不喝?” 师爷慌忙跪下磕头如捣蒜般的哀求道: “大人,小人跟大人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大人留小人一命!” 县令叹了口气道: “如此大事,我不敢……” 话还未完,师爷又道: “小人从跟随着老爷到少爷,经历过多少事,明为幕僚,实为家奴,这些年无论大小事,小人何曾多过嘴,又何尝坏过事。 还请大人看在小人这四十多年辛劳的份上,留小人一命。 就是当年当马,小人也愿意!” 县令看了看师爷,想了半晌,最后又叹了口气道: “唉!起来吧,今后还有需要事需要你帮衬着!” 师爷如蒙大赦,慌忙道: “谢大人!” 县令看了看师爷道: “我也非是要了别人的性命,只是此事太关重大,若是传出去,影响我个人事小,这影响全家老小事大!” 师爷忙道: “大人下一步如何打算?” 县令想了想道: “这事吧,可以说是算极难!” 师爷问道: “何以是极难?” 县令随即说道: “这原本就是一件差役耍强误伤人命的案件,无论是怎么判,都是有理,说差役不遵法纪,杀害百姓也可,说差役行朝廷公务,百姓阻拦公务执行,被依法格杀也可。总之,这本是小事一件,谁强,便判谁赢即可。 可是,如今牵扯进董大人,这事便不简单了。” 师爷忙问: “为何?” 县令讲道: “董大人原本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让这王差管一激,非要按照朝廷定制来寻个说法,这一旦按照朝廷制度来,怎么判都不合适。 因为董大人的身份原因,无论怎么判,这朝野上下都能知晓,你判狗剩儿赢?非是我不痛恨这些狐假虎威、鱼肉百姓的人,可是朝廷每年的税赋徭役全靠这些差役们去催要,而在催要过程中难免会有些纠纷,惹出如此的事情来,如果判了狗剩儿赢,那么今后这些差役们干事情就畏手畏脚的,朝廷的税赋徭役又怎么能完成?这个恶例从我而开,今后所有人都拿我这个判例说事,我便成了朝廷的罪人,同僚的异类,我之荣辱升迁事小,这整个家族怕是要遭罹难。 倘若我判差役们赢,这于民情舆论,朝廷的规章制度都相违背,更是让朝廷失去民心之举。 无论是怎么判都是有失,都是错!” 师爷点了点头,又道: “可是,大人,如此两难的问题就摆在眼前,而董大人又亲自告状,拖又拖不得,解决又解决不了,这可该如何是好?” 县令叹了一口气,看了看酒席上的众人道: “真想成为他们啊,无忧无虑,做一个傻子痴呆,这世间的纷纷扰扰,就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师爷看着酒席上的人,摇了摇头,出了门,叫来小厮道: “屋子里的人都喝醉了,你自己把他们给扔到大街上!” 小厮点了点头。 师爷又道: “这事你给我嘴严点,要是别人知道了,小心你的狗命!” 小厮慌忙跪下说: “爷爷,小的不敢!” 师爷道: “快去吧!” 说着也就踱步走了。 话说时间如同流水一般,不几日便到了该对簿公堂的日子,这日辰时不到,董何夕、柴大宝及狗剩儿已经到了公堂,而公堂之外也围满了七日前那些看热闹的人。 县令如时坐堂,三班衙役呼喊之后,县令见董何夕、柴大宝立于公堂之上,也不敢让他们下跪,瞧了瞧成了傻子的狗剩儿,这下跪之事,也就一并给免了,他想了想便道: “原告苦主可将所告之事详实叙述一遍!” 柴大宝便要上前将事情原委讲述一遍。 可是刚要开口,便被县令叫住: “这位先生,您是苦主?” 柴大宝一愣,随即道: “不是!” 县令又问: “你可曾是状师?” 柴大宝又是一愣,脱口道: “不是!” 县令又问: “可有苦主委托?” 柴大宝接着一愣,说道: “没有!” 县令便道: “既然是如此,按照我朝律法,你无权替苦主讲述这事情原委!” 柴大宝道: “可是!” 县令向师爷道: “拿我朝律法给这位先生去看!” 说着县令便搬来一套律法放于董何夕和柴大宝面前,道: “请两位先生过目!” 县令看着董何夕和柴大宝道: “两位先生若能从我朝律法中找到可替苦主讲述案情的依据,我当依法让先生们讲述,若无有,就不要难为下官!” 董何夕和柴大宝皆是一愣,这整部朝廷律法又岂是他们两个人短时间内能看完的,况且看县令言语表情,恐怕就是看完,也寻找不到一条可以让柴大宝替狗剩儿表述的依据。 县令见两人未言语,又看向狗剩儿道: “苦主,你可讲述你的冤屈!” 狗剩儿现在就是一个傻子,他能懂什么?他能说什么?他只是在那里傻呵呵的乐。 县令又问了几遍,狗剩儿却依然在那里傻乐。 县令随即当着众人的面道: “今日当着众位本县父老的面,这苦主既是前来告状,却讲不出事实缘由,且所告之人要么已死,要么已亡,一切死无对证。本官依照朝廷律令,原当以法驳回。 但朝廷定制,民告官者,诬告当处以流放、绞刑、大辟,今这苦主所告之人中,有从九品者,故当以民告官者处置,又其讲不出事实依据,当以诬告处置,今所幸无有不良之事,且无有害之果,故判以流放,若苦主不服,可向府衙上诉。” 说着便将一张早已经写好的判决让师爷递给狗剩儿。 然后县令宣布: “此案已结!” 两旁三班衙役齐呼。 然后县令便直接下去了,围观的人群看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也纷纷表示没有往日的案子精彩,回去之后没有闲话可传,便都退去了。 当堂只留下董何夕、柴大宝和狗剩儿,还有那一张判决书。 柴大宝将那张判决书拿起递给董何夕,董何夕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纰漏之处,便道: “大宝,且回去,咱俩这几天翻看一下我朝律令,看看他说得是否是实情,倘若有一处假话,小心他的狗头。” 柴大宝慌忙称是,然后出门招呼了等在外面的人,将狗剩儿抬了出去,他们一行人返回了住处,然后董何夕和柴大宝两人闭在屋子里,将朝廷律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花了月余的时间,两个人是找不到县令的一点纰漏。 董何夕叹息道: “我朝制定律令,原本是为了百姓,为何会如此?” 柴大宝道: “大人,莫要如此悲观,既然说是按照朝廷律令,看看从县衙到州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且回府衙,看看府衙如何审理,也许府衙会为民做主!” 董何夕想了想道: “嗯,如今且回府衙,看看这府衙到底如何!” 柴大宝道: “那大人我现在就去安排回府衙的事情?” 董何夕点了点头道: “嗯!你且去吧!” 柴大宝是一个极为干练之人,也就是半日的功夫,便回来向董何夕禀告: “大人,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我们还坐船回去,您看何时出发?” 董何夕道: “就现在,早日回去,早日解决,我们出来也有些时日了,莫要让无贵他们等得时日过长。” 柴大宝道: “好,我现在就安排启程!” 柴大宝出去不一会,便回来道: “大人,我们走吧!” 于是一行人出门便向码头而去,走到出城的大街上,柴大宝突然道:“大人,您看!” 董何夕顺着柴大宝的手指望去,只见街边一个摊子前有一个人躺在椅子上,有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服侍着,他再仔细一看,原来躺着的那个人是王差管,再看那个孩子正在给王差管擦屎擦尿。 董何夕一愣,便道: “大宝,跟我上前去看看。” 柴大宝道: “是,大人!” 两人下马,便步行过去,刚过去,一股浓烈的屎尿味却让人难以呼吸,而他两个的影子正好遮盖住了那个孩子头上的阳光,那孩子抬头一看两人,挤出笑脸忙道歉: “两位贵客,实在是对不起,我爷爷他成傻子了,时不时得就拉了,你们别嫌弃,我的货不臭,你们想买些什么,我给你们便宜……” 董何夕打断小孩子的话,伏下身子,看了看孩子稚嫩的脸问: “你爹娘呢?” 孩子怕自己的手弄脏了董何夕的衣服,慌忙将自己的双手藏在身后道: “出去赚钱给我爷爷治病去了!” 董何夕点了点头道: “家里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那个孩子道: “还有我奶奶,不过她为了赚钱给爷爷治病去别人家帮工去了,只剩下我和爷爷!” 柴大宝在旁边问道: “你这么小还出来卖东西,不怕人把你骗了!” 那个孩子听了后道: “可是我也想治好爷爷的病啊,我出去干活别人嫌弃我小,没人要,我只能一边照顾爷爷,一边在这里卖些东西,可是却没人来买……” 说着两个眼睛便委屈的快要流出泪来。 董何夕忙用衣袖帮孩子擦眼泪,可是那个孩子却往后躲,一边躲一边说: “大爷,我脏,别弄坏了你的衣服。” 董何夕一愣,又问道: “你爷爷这是怎么了?” 那个孩子答道: “前些时日从外地回来,人还是好好,去县衙了点卯,可是有一天夜里没回来,因为这是常有的事,家里也没当回事,可是第二天便有人在大街上看到我爷爷和许多人成了傻子!” 董何夕问: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那个孩子答道: “不知道,只是听说可能碰到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是中邪了。” 董何夕道: “昂!” 随即又问道: “就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前来问问吗?” 那孩子道: “以前爷爷好着的时候倒是经常有人来,自从爷爷傻了,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一个。” 董何夕道: “昂!这样啊!” 说着便看向王差管道: “王差管,你知道我是谁吗?” 王差管却是在那里傻笑。 董何夕叹了口气道: “唉!都怨我啊!” 柴大宝在旁劝解道: “大人莫要自责了,事已至此,都是他的命,他如此也怨不得别人半点!” 董何夕看了看那个孩子道: “唉!一个家庭又毁在了我的手里。” 随即扭头看向柴大宝道: “大宝,取一些金银来!” 柴大宝道: “是,大人!” 随即跑回队伍,不一会拿着一个包袱过来,董何夕将包袱接过来,交给小孩道: “孩子,听我的话,不要摆摊了,拿着这个包袱带着你爷爷回家吧,等你爹娘回来,就把这个包袱给了你爹娘,告诉他们,好好置地做个生意,把你爷爷养好!” 那个孩子点了点头。 董何夕起身道: “大宝,我们走吧!” 柴大宝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人又回到了队伍中,上马继续前行,董何夕打马向前仿佛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多待一刻,而柴大宝一边走,一边扭头看小孩收拾东西准备带王差管回家,望着爷孙俩的身影,柴大宝一声叹息,自言自语道: “你比我命好,落个善终!” 而他们的队伍终究是出了城,也许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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