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程知微问。</p>
“好吃。”爷爷对着周叙竖了个大拇指，再次夸道：“好吃。”</p>
周叙看着眼前胃口极佳的老人家，突然想起奶奶。</p>
如果奶奶胃口也这么好那该多好，可她什么都舍不得吃。</p>
她总说，她那一代人是饿过来的，树根都吃过，现在有口米饭吃已经很满足了。</p>
周叙给她买过许多补品，全部被她塞进冰箱最里面贮藏起来了。</p>
她总说：“这些留给你吃，你工作辛苦。”</p>
此时此刻，看着月光下嬉笑打闹的祖孙二人，周叙头一次奢望奶奶的病能彻彻底底好起来。</p>
周叙回过神，静静看向程知微。</p>
工作时候的她不像现在这样爱笑，也没有这么小女生姿态。</p>
周叙印象中的程知微严肃冷静，任何事发生，都能平平静静地接住。</p>
局里所有人都说程知微性格沉稳，是当主持人的好苗子。</p>
可周叙从第一眼见到程知微开始，并不觉得她生来冷静。</p>
他觉得所有冷静的表象后，必然有常人看不到的风起云涌。</p>
此时此刻，周叙认真打量起来程知微，原来她也会撒娇、会抱怨。</p>
她笑的时候，表情跟着生动起来，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熠熠生辉的灵动。</p>
晚风在拂动，吹乱了她耳旁的长发，程知微笑着将吹乱的头发夹到耳后。</p>
她忽然朝他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周叙没有躲开她的眼神，只是无声地笑了笑。</p>
爷爷一顿饱餐，放下碗筷，突然变得感伤起来。</p>
“哎，如果你奶奶也在，她肯定也会喜欢这碗面。”</p>
自奶奶去世后，爷爷很少在她面前提起奶奶。</p>
程知微知道，这是他们二人都不愿意去触碰的回忆。</p>
好像只要不提，奶奶就还在，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生活。</p>
“我最近总梦到你奶奶。”爷爷语气淡淡的，让人分辨不出任何情绪。</p>
说起奶奶，爷爷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p>
可他眼睛明明看着程知微，却像没有聚焦，好似通过她在看另一个人。</p>
“可能我也差不多要走了。”昏暗的夜色中，他忽然悲凉地说。</p>
程知微想开口，又听到爷爷说：“如果我走了，你记得多去看看你爸妈。”</p>
“再怎么不亲，他们也是生你养你的人。”</p>
程知微最听不得这种话，她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您怎么会走呢？这不是好好的吗？”</p>
她又道：“您才是养我的人，只有您和奶奶是把我认真养大的人。”</p>
“以前我催你找个男朋友，你不爱听。”爷爷说：“其实我最放心不下你，我一走……”</p>
“您不会走的。”程知微打断他：“您之前不是说过要活 110 岁，跟着祖国过 100 岁生日吗？”</p>
“是哦，我吃饱了，就容易想多。”爷爷恢复笑容：“不说这个了。”</p>
程知微还是一脸闷闷不乐。</p>
“别黑脸了。”爷爷说：“最近我们院新来了一个粤剧大师，给我指导了一下。”</p>
“爷爷给你唱两句，你看看有没有进步？”</p>
他说完，擦了擦嘴，然后站起身来，月光的皎洁，淋了他一身。</p>
周叙看着老爷子，他站直了腰身，清了清嗓子，一脸认真地唱起了粤剧。</p>
夜晚静谧，轻轻刮在耳边的风声，蝉鸣蛙叫的细碎声，伴随着戏腔的声起，让周叙恍然间回到了小时候。</p>
还是孩子的他，一天天跟在爷爷奶奶屁股后头，白天在旷绿的田野里飞跑，晚上坐在村庄的戏台下。</p>
戏台被大红色的帷幕隆重的装扮起来，红帐下面缀着一串串黄色的流苏，随风飘荡。</p>
夜色里，耀眼的灯光亮起，戏子犹如盛装的仙人出现在了台上，紧随其后，是铿锵有力的戏腔声。</p>
“寸心盼望能同合葬，鸳鸯侣相偎傍，泉台上再设新房，地府阴司里再觅那平阳门巷……”</p>
此时此刻，周叙心里有一道声音轰然追上来，叠在了现在。</p>
《帝女花》在静谧空旷的天地间响起，曲意本就悲凉凄美，被爷爷沧桑的声音唱出来，有种寂寥的空荡。</p>
爷爷唱着唱着，眼眶就红了，到最后一个字时候突兀地停下。</p>
他忽然哽着声音对程知微说：“微微，我想你奶奶了。”</p>
程知微抓着爷爷的手，心神不宁地想，或许爷爷自己也感知到什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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