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离八月十五没几天了,眼看着过了中秋就要忙着秋收,张大英忽然大早上回娘家来了。 一家人纳罕不已。欲要出门去看庄稼的张老五父子都止了脚步,刘二女也不去洗衣服了。 实在怪不得他们。 时下的女子虽然有过年过节往亲朋好友处送礼的习俗,但只要节前的某一天上午送过来就行了,那里像是张大英一样,杨家人刚吃完早饭她就拎着两斤月饼来了。 除非是有人去世或有急事。 但张大英两样都不占。 张杨氏自嫁到张家后,前几十年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婆婆和善、丈夫万事由着她、另两个妯娌在县城也没住在在一起、小姑子们直接没有、更妙的是在子嗣上她一个顶两,干翻了两妯娌。 只是万事没有十全十美的,她在子嗣上赢了,但在其他方面就输了。 大哥自己有本事,大嫂妻凭夫贵。二哥没能耐,奈何二嫂有个好娘家。 两人也没怎么她,且要是别人有这么好的帮手,早往来密切了。她却看不上两人,平常也并不大走动。 甚至影响了大女儿找的婆家。 张大英长大后,因为她并不像妹妹那样携‘贵’而生,且张杨氏受了娘家影响并不将她放在心上,找的婆家便只在众人选中草草挑了一个家中三代单传且聘礼高的人家了事。 这家人也住在五姓村隔壁,离村七八里远。因为两村相近时有联姻,两村人走动挺频繁的,有什么消息自然没一天就都知道了。 何况这两天正是中秋送节礼的时候,走动的更勤了。 张家人心里正心思各异的猜测,张大英已笑着先解释道:“这天儿还是有点热。我自生了柔柔后最受不了热了,干脆早早来了。 爹、大哥、三弟你们要忙啥就赶紧去吧,不然一会儿就没这么凉快了。我跟娘、贵英说说话。” 张老五想想也是,便带着两儿子走了。 他更着急地里,‘天大地大没有吃饭大’‘民以食为天’。对他们这些农户来说,庄稼就是命根子,万万不敢耽搁了秋收的。 刘二女看看情形也端着一盆衣服去水窖边洗衣去了。 前边说过,五姓村缺水。 为了有水吃用,他们在村里打了很多水窖。 水窖是种旱井。与那种自己出水的水井相比,它是死的只能储水,呈细口肚深瓶状型。 一般吃水或洗个单衣啥的,妇人们都会在家里洗,只是刘二女想拆洗一下被褥、棉衣。 秋收马上要开始了,再加上收完还要再种一茬,家里人都算上也得一个月才能完,到时候天早冷了,她只能趁过节前的空闲时候收拾一下了。 她提了水,将背面使劲搓着。张伯书也来帮忙,母子俩洗的不亦乐乎,那知家里却有人正在算计她们。 却说张大英看父亲兄弟还有刘二女离开了,宋氏也有眼色的避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母女三人,便再也忍不住哀哀的哭了。 张杨氏与张贵英母女被她哭的一头雾水,又有点恼怒。 谁家大清早的被人哭上门都不会高兴,哪怕这人是自家的骨肉至亲。何况这骨肉还是瘦骨头她最看不上眼的。 再说看她带的节礼,就那么几块月饼糊弄谁呢?还不如别回来呢。 张杨氏立刻黑了脸,愤恨不已的骂道:“你个死丫头给我住嘴!要哭回你家哭去。 你是不是见不得娘家人好?大清早的你嚎啥?你公婆还没死呢,用不着你来报丧。” 张大英哭不过是手段,她目的却不是这个,忙止了哭声,叫道:“娘啊,我也不想的。可我活不下去了啊。” 说完抱着张杨氏的腿嚎啕大哭。 “咋回事?咋不能活了?是不是温家欺负你?”张杨氏被她哭的心烦,不禁高声喝问。 “你说!” 张大英被喝住了,凄凄惨惨的轻声道:“那用温家欺负我?娘啊,你女儿我不能生了,温家的血脉要断送到我的手里了。” “啥?咋可能?”张杨氏不信。 随即她又明悟不平道:“是不是他们想休你?他们敢?你起来跟我好好说说,哭有啥用?” 张大英看情形跟她预期的一样,心里止不住的得意。 心道:“我要不哭一哭,就凭你那偏心劲上一刻收了我的月饼一刻就敢不让我多呆,把我赶出门了。 只要能达成心愿,哭两声又算的了啥?” 面上却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断断续续的将话说了。 事情事实很简单,但人心不简单。 原来因着张大英嫁的温家是三代单传,所以她出嫁首要的目的就是生子,而且越生的多越好。 可她如今已出嫁七八年了,现在还只有一个三岁女儿——温柔柔。 婆家人自然着急,一家五口便带着多年的积蓄去隔壁县找名医看了,结果自然怨张大英。 她生女儿时难产过,她又没说她不舒服,他们乡下人也没当回事。这不拖着拖着,那知却成了如今的‘罪魁祸首’了呢? 张大英当时便如同一个大锤砸头上,砸的她头昏眼花,正惶惶不可终日,觉得自己要被休了。 好事出现了,婆家人竟不怪她,还为她抓药治病,只是交代她别往外说。 不用婆家人交代,张大英也不敢往外说。毕竟婆家还是有几个远方族亲的,他们听到消息还不得闹事?她还不想给她自己找麻烦。 清明节她之所以没回来就是伤心这事呢。 第二天兄弟们被张老五打发去看她,她为了不走漏一点风声,再则就是说了娘家人也帮不上啥忙,竟是连娘家人也瞒了,直说生了点小病。 毕竟她要熬药,张知壮兄弟俩个男的哪能想到其他?看温家挺太平的也就信了,两人便回来交差,张家人便都信了。 只是娘家、外人好打发,病不好打发。她忍着哭吃了半年药,结果却不尽人意。 万幸的是婆家看来是不休她了,可也说了:为了不成‘绝户头’,家里是一定要有子的。 那怎么办? 张杨氏与张贵英同时想到。 张贵英可能因为每天接受的都是‘贵女’风范,想的是家斗宅斗,脱口道:“纳妾呗!” 张大英脸色立马变了。她不像妹妹一样心高,要的就是一夫一妻相扶着过日子,如今听了妹妹的假设心里自然不高兴。 但她也不敢得罪这个妹妹,索性婆家没这想法。便炫耀一般道:“这也是一个发子。我倒贤惠想答应。只是你姐夫不答应,他说硬是说什么‘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的话兑我。而且我婆婆说了,我家不纳妾的。 所以恐怕行不通了。” 张贵英闻言先是羡慕,后又是不屑。 一个地里刨食的不纳妾有啥能的?要是你做了夫人娘娘,丈夫不纳妾那才是本事呢。 等着吧!等将来我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时有你好看的。 希望到时候你也这么能。什么东西?看那小人样,狗嘴进不了热食——贱人贱命。 张贵英自顾自的想着。 这里张杨氏给出主意:“那就过继。” 张大英摇摇头,愁眉苦脸的道:“不行啊。娘也知道我婆家三代单传,虽说有几个族亲但我们跟他们处的一向不好。不,不能说不好了,是快成仇了。我婆婆他们是宁把家业扔给外人也不愿便宜他们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张大英拒了她的主意,张杨氏往常早就发怒了,只张大英有几句话说到她心里了。 她点头赞同,兴致勃勃的道:“可不是,那的确不能过继。你不是还有柔柔嘛?干脆给她招个上门女婿,求人不如求己,有女儿女婿孝敬不比外人强啊? 再说女儿出嫁了,到婆家是好是歹一半半,与其碰运气,不如待在自家。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啊!要不是为着‘以后’,我都想留你妹子在家了。” 最后一句话刺痛了张大英,她心里一阵不痛快。 知道她不受宠,可你别当面说啊。 幸亏她还记得正事。 她在家把几个可能都推敲好了。 于是她哭哭啼啼的道:“哪有那么简单?娘活了快五十年了,你看招女婿的有几个过得好的? 找个没本事的吧,我们受累不说柔柔将来也轻松不了,若撑不起家业又受苦?那还不如嫁出去呢。 找个有本事的吧,谁知道有一天他会不会反了去?到时候丢财事小,就怕连人带财,连同我们一家老小都交代了。 还有能当上门女婿的能是啥好货色?不是穷要饭的就是家里兄弟多的。 前者只能任凭他说,谁知道是真是假?若是个祸头子呢? 后者一不小心招来一大群穷亲戚。 二伯娘那么精的一人,还不是招了我二伯那个病秧子?结果累的子孙后代没个好身子骨。” “那你说咋办?”张杨氏不耐烦了。 虽然张大英说的也有理,可她并不喜欢这个大女儿,能给她出出主意就对的起她了,竟还敢挑三拣四,那儿来的那么大的脸? 来了!张大英心里既高兴又忐忑不安。 她张了张嘴,犹犹豫豫半天,方怯生生的道:“娘看伯书咋样?” “啥?” “什么?” 张杨氏、张贵英异口同声的问。 她们吃惊极了,都有些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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