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呆坐窗前,托腮凝着琉璃瓶中的荷花,一动未动。
“为何失神?”阿芙坐近来,笑问。
阿茗惊之,复又看花,喃喃叹道:“荷花真美!”
阿芙嗤笑:“荷花虽美,至于惊怪乎?”
“我所怪者,二郎岂会置花于室?”
阿芙亦惑:“确实反常。”
“是也!二郎恶于花粉,故你我不敢饰之,阿凌每戴鲜花,徒堪羡耳!”阿茗无奈叹道。
阿芙连忙作嘘:“切勿怨言,若为二郎听去,仔细受打!”
“此处无人,我只说与尔听。”阿茗笑道,“汝岂不羡阿凌乎?”
阿芙神色一黯,继而正色:“再勿胡言。”
阿茗岂会听劝,向天长叹:“娘子皆爱花也,身为二郎侍婢,妆饰却最素,呜呼哀哉!”
“阿茗……”阿芙连拉她衣袖。
“尔目不适乎?”阿茗见她眼皮连跳,疑惑不解,顺其目光回看,正是二郎立于身后!阿茗伏地长拜,不住颤抖,心里却在乞求:或踢或打,悉听郎便,只求勿伤脸……
世民望一眼荷花,问道:“娘子皆爱花乎?”
阿茗连忙点头,揣其言下之意。其一,二郎横眉冷目,把玩刀子:“既是如此,尔作花子如何?”阿茗大惊,连忙捂脸。其二,二郎慈眉善目,法相庄严:“既是如此,尔等每日饰花,美过三娘婢!”阿茗捂住心口,感激涕零。
世民端详瓶中莲,态若美人,确实可观。原来娘子皆爱花,难怪……嘴角扬起微笑,脱口吟道:“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诵及此,忽觉怪异,干咳一声,尴尬转身。
阿芙目送郎君出门,正自纳罕,却见阿茗一脸痴状:“二郎对我笑了!”
阿芙白她一眼:“二郎对花而笑,切莫自作多情。”阿茗泄气:“二郎称之美人,人不如花也,呜呼哀哉!”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此怀人诗也,二郎为何念之?”“寤寐无为……”阿茗恍然,“我知也,二郎失觉晚起,故而念之。”
阿芙嗤笑:“二郎每入卧辄眠,因何失觉?每闻鸡而起,今何晚之?”“涕泗滂沱……二郎哭了一宿?”阿芙横她一眼:“可否不歪解?”阿茗哼道:“姑且听尔解之。”
“二郎必有心上人也。”
阿茗大惊:“是耶?”继而猜测,“独孤四娘乎?郑三娘乎?”“我所忧者,非此二人。”“其他小娘子也罢,人善就好。”
阿芙一脸忧色:“诗中美人非指娘子,而是男子……”怪道二郎疏于娘子,阿茗失声尖叫:“二郎有龙阳之好乎?”
阿芙大声嘘道:“切莫宣扬之。”阿茗连忙捂嘴,继而问道:“谁家郎君?”
“二郎与谁最近?”见她若有所思,阿芙缓道,“自回京,二郎时与长孙四郎去信,昨日出门,亦为见之……”
阿茗频频点头:“此话有理!然还有一人。”“谁也?”“长孙五郎,”阿茗说道,“二郎昔昵之,记否?”
阿芙颔首:“是也。昔在楼烦,二人鱼雁往来,后未来书,二郎怏怏不悦,动辄怒责奴婢。”“那长孙五郎美似娇娘,我见犹怜,况乎二郎?”阿芙哼道:“故尔时窥之。”阿茗一脸羞色:“尚美之心,人皆有之……”
林间小道沿着绵延溪流蜿蜒曲折,潺潺溪面之上,倒映着两个人影,漾出花花绿绿的波纹,好似丹青杂绘。
“阿慕,尔速之!”小娘子催促婢女,抬脚踢飞一石,及追上,又踢走,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阿慕紧了肩上包裹,趋至小娘子身旁,眉间忧色益重:“云娘,我们私出家门,太夫人会否怪罪?”
云阿只顾弄石,漫不经心道:“阿婆最疼我,岂会怪罪?且我为小孃送帖,此正事也。”
阿慕嗫嚅:“然太夫人本不许之……”
“那又如何?我要出门,人莫能挡!”云阿神气一笑,踢石入溪,水花溅起,舒心一叹,“山水妙甚,怪乎小孃清修于外。”
阿慕四处张望:“山水虽妙,然山贼可怕!”
“青天白日,何来山贼?”云阿轻笑,“若遇山贼,何惧之有?”
“云娘……”
“我意已决,休得再劝!不尔我出为尼,再不回家!”
阿慕又扯她衣袖,一脸惊惧:“云娘,山贼来也……”
云阿转首一看,前方立有两个持刀山匪,满脸奸笑。只听他们声如雷吼,恐吓道:“快交财物,否则取尔性命!”云阿大骇,平时听人谈论盗贼,她未信之,只道是人云亦云。而今,竟真见山贼!于是……
云阿奔上前,环之相看。山贼面面相觑,正自纳罕,手臂一记掐痛。云阿见他痛得咧嘴,两眼放光:“真山贼也!”
山贼恼羞成怒,以刀相向:“汝岂不畏死乎?”云阿避开:“尔等作贼,为官军所捕,岂不畏死乎?”“若不为贼,辄赴兵役,小娘子不受征役,焉知其苦?”
“谁说女子不赴役?”云阿反驳,“大业四年开永济渠,男子不足,辄役妇人。妾本河北人,父母兄姊征役无归,客居舅氏多年,思家难还……”说着抬袖拭泪,悲伤大哭。
山贼怜之,劝道:“小娘子勿哭也,我亦河北人士,因避兵役,流亡至此。既是同乡,小娘子快去罢。”
云阿抹泪:“多谢。”因揖礼作辞。
“吓煞我也!”及走远,阿慕捂住心口。“废物!”阿慕憨笑:“所幸云娘云是河北人,若说河南人,不堪设想也。”
云娘斜她一眼:“尔以我胡诌乎?崔公祖籍博陵,与贼口音相似,故我谎称河北人,逃过一劫。”
阿慕恍然:“怪道如此。”“傻奴!”
“果然诓人!”忽地,身后一人道。云阿看去,正是方才二贼,因拔腿而逃。
“云娘救我!”云阿回首一看,婢女为山贼所执,犹豫之下,乃止。
“此女洛音纯正,尔竟信之。”贼讥笑同伴。云阿稳定心神:“妾虽非河北人,然父友崔祖浚公者,尔必知也。”
山贼一脸傲色:“崔公七岁能文,一代文豪,天下谁人不知?汝必冒充崔公友。”云阿扬眉笑道:“家君高俭公者,崔公忘年交也,汝不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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