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日月神宗被屠后,莫与就独自一人北上,这一路行来都是走在山间野道之中,这一日赶了一天的路,他落在地面,随便找了一个僻静的小溪便休息,这山谷不大,在群山之间,有一条小溪由上流淌而下,穿过山谷底部,向着山下流去,莫与赶了一天路,早就觉得口渴难挡了,走到溪边用手捧了一些清水,喝了几口。 这山谷溪水触手冰凉,入口十分甘甜,莫与忍不住又多喝了几口,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在一旁的巨石之上,前几日才刚刚破了日月神宗,此行任务顺利,本该高兴些的,只是看去脸色颇为阴沉,事实上,自地狱谷一战后,他就一直是这样的脸色,原本布置妥当的“十二神煞大阵”就是以有心算无心,将这座传承悠久的上古大战作为正道四大派的坟地,但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竟然在大阵才开启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姜小白竟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从大阵冲了出来,在他们还没反应之时,斩去二位把守阵眼之人,待到他们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就此一场硬碰硬的大战而起,虽布置许久,但正道四派皆是门中精锐,只开始不多时就被压入下风,好在白云生手持重宝,施展神妙重宝神威,将正道击退,若是没有旁事,此时想必摩尼教已起大军追杀而去。 但事情却出了一个没想到的变故,消失了数百年的玄冥教竟然再次现世,且就那几位出现的年轻人,道行几乎个个与他相差不多,白云生打发走他们后,才与教中几位首脑商议一番,不能确定玄冥教之人所想,只好先将追杀正道之事情放一放,先解决后顾之忧。 虽此事本不该让莫与如此忧虑,但白云生极为看重于他,且时常都说起,待大事定,他就隐入或山水间,或桃园之地参修天道,不问俗务,摩尼教下一任教主如此就明朗了,虽莫与年纪轻轻,但却不想等的太久,哪一张宝座日思夜想,如今大业出现变故,所以才会如此焦虑。 此刻他倒是像一个闷葫芦似的,沉思了许久,才自顾自的呢喃道:哼,管你玄冥教如何? “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摩尼教圣子!”原本寂静无人的山谷之中忽然响起一道声响,当时莫与头皮发麻,但手却没停下来,当即祭出法宝“番天印”,大喝道:是谁? 片刻之后,树林之中缓缓走出一位身穿墨蓝色长袍,面目庄严的男子,他笑着道:在这山野中,你我还能相逢,想必你我注定有缘。 莫与眉头紧锁,衣袍黑雾腾腾而起,手中番天印青光乍现,浮于头顶,沉声道:是你?居然没死在地狱谷中,那今日就再送送你! 说罢就要动手,只是那人似乎没有要动手的意思,笑着后退一步,道:莫急,莫急! 莫与不解,但还是没有先动手,因为此时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且不知道密林之中还有没有其他埋伏,脸色阴沉道:你我能有什么话说? 那人笑笑走了上前,蹲在小溪边,在冰凉的溪水中捧起一捧水,洗了洗脸,顿时神清气爽,起身道:道友,我知··· 接下来一段话,初听不以为意,只是那人说的长了一些后,莫与震惊不已,竟再也控制不住面容,待那人说完后,他沉默了许久,才看向男子,面露异色,仿佛那人说了一件让他怎么都想不到的东西,似震惊似不解,莫与怔怔看着那人,竟然半天都说不出话,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即便是他这个魔教中人也似被番这离经叛道之话震惊的不像样子,许久之后,那人笑了笑,和莫与走近了低声说着什么! ·· 千里之外,玉虚门昆仑峰,后山祖师祠堂。 这里仍然和往日一样平静,威严雄伟的殿堂坐落在树林之中,散发出一股庄严的气息,密林幽静,鸟鸣清脆,远远的传来,依稀可以看到昏暗的祠堂大殿中,阴影中点点香火。 王朝云抬起头看了看天,头顶上的天空蔚蓝一片,万里无云,和煦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带着暖洋洋的光芒,看来今天是一个不错的天气,她看了一会儿,嘴角慢慢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然后拿起扫帚,开始打扫起了祖师祠堂前的石阶空地。 自地狱谷一战后,玉虚门死伤不少,到处都是被一片愁云笼罩着,也只有没什么人注意到的这个僻静之地,仿佛才有片刻安宁。 枯黄的落叶在扫帚挥舞之下,纷纷卷起,被扫到一旁,王朝云安静的扫着,做着百年里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只有被责罚在此的姜小白替她做了十年,山林寂寂,微风轻松,却不知道可会比往日更多一份平静? 只是这一天,却似乎注定不会平静了,悄无声息的,就在王朝云专心致志的扫着地上落叶的时候,忽然一双脚出现在他的眼前,王朝云并不吃惊,此时并非祭祖的时候,平日里玉虚门门下之人都不允许来此后山重地,眼前虽然只是一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鞋子,但鞋子的主人昭然若揭,玉虚门掌教清虚真人。 自那日,二人针锋相对大吵一架后,清虚真人再没前来,只是不知道今日所为何来?她缓缓抬起头,只见清虚真人仍然穿着一件墨绿色道袍,面无表情,只是比以往清瘦了许多,平添一些疲惫。 王朝云面无表情收起扫帚后,转身向大殿走去,换下残烛,坐在祠堂铺垫打坐,清虚真人缓缓走到殿外,看着里面的背影,忽然缓缓,道:你还好吗? 只是除了山中虫鸣鸟叫,以及殿中徐徐轻烟外,再无回应,清虚真人也不恼,缓缓走入了殿内,待最初的黑暗过后,呈现在他面前的就是大殿之上巨大的供桌后面无数的灵牌,一股庄严肃穆之气迎面而来,玉虚门历代祖师都在这里,冷冷而沉默的注视着清虚真人的身影。 清虚真人缓缓走到供桌前,取过桌上的檀香,在旁边烛火上点燃,走到供桌正前方,对着历代祖师的灵位,缓缓的跪了下去,阴暗的光亮里,他的脸也似乎是阴晴不定的,只是那点点香火的温暖,飘起了淡淡青烟。 “玉虚门历代祖师,不肖弟子清虚···”他的声音渐渐响起,说中拿着檀香说了许久,才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匍匐在无数灵位之前,宽敞雄伟的大殿中,不知道哪里起了风,将周围的布幔吹起,连供桌上的烛火都开始明灭不定,他才缓缓站起,将三支檀香插入香炉之中,但又跪在灵位之前的蒲团之上,与王朝云相邻身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了他的声音: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在祖师祠堂的人是玉虚门当世掌教,往日里声震天下,不要说天下百姓,就算是世间无数修行之人,也都将他当做神仙一般的人物,只是他近乎恳求的语气,而王朝云只身躯动了动,沉默许久才道:你应该在玉虚观,而不是在此。 烛火昏暗,清虚真人叹息一声,缓缓起身,并没有回头,当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了一下,只听他低低道:王师妹,大乱将起,也不知道浩劫过后,离我还有否缘分再见。 王朝云原本淡然的面庞,此时怔住了,但等了许久又缓和了下来没有说话,或许是没得到回应,清虚真人缓缓离去了,王朝云她四下扫了一圈,看着待了百年的地方,缓缓起身走到供奉历代祖师的供桌前,插上点燃的三支新点燃的檀香,插入香炉之中。 望着这无数灵牌的香案,许久才幽幽道:历代祖师·· ※ 乾元峰小院。 日升日落,白昼黑夜变化,纪了凡也不知道已经几日没有回珞珈峰了,似乎就把自己当做小院的主人一般,回想相识的十来年里,此时只想时时刻刻、每一天每一夜陪在那个男人身旁,陪着他,若是有将来,那么就到永远! 姜小白这几日,至少在纪了凡眼中一点变化都没有,如今那个憔悴而悲伤迷茫的男子,就被她搂在怀中,依旧是一动不动的迷惘的样子,这些天,乾元峰上至杨肃,小至每个弟子都想了各种办法,想要将姜小白从梦魇中唤醒过来,但无一列外都失败了,纪了凡也不得接受目前这个情况,只是安静的陪在他身旁,静静看着清晨日出,看着夕阳落下,看着明日升空,看着繁星点点,山间的风微微吹动,带着清甜的味道,轻轻吹拂在他们的脸上。 相爱的人在一起,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们都忍耐了十年光阴,挡在如山的师门严规,那个男子十年责罚不得外出,她只是拼命的修炼用来忘却想念,只是在这一刻,她终于不想再等了,抛却了所有,只为他! 微风轻送,带来一阵清凉,又是一个夜晚降临,纪了凡将姜小白扶在小院外石阶上,依偎在一起,静静的坐着,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声,但纪了凡似乎早已熟悉了没有扭头去看,片刻之后,小黑庞大的身影从小院外拖着一大捆箭竹回来,慢吞吞的到二人身旁坐下,小黑似乎知道这位冷若冰霜的女子对它的主人极为重要,连带着它也对纪了凡十分亲密,小黑抓起几根最嫩的箭竹递向纪了凡,咿咿呀呀半天。 一向不近人间烟火的白衣女子忽然对它笑了,这一笑冰消雪融,春风暖暖,哪里还有往日她冷僻对人的模样,纪了凡似乎心情不错,对着小黑笑了笑,接过箭竹,只是又放进小黑食物堆里,柔声道:谢谢了呀!你吃吧! 小黑呆呆的看着纪了凡许久,又看看一动不动的主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半天,但是还是没能抵过美食,回过身子,开始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这些天,乾元峰的众人都没把她当外人,到点就把饭食送过来,也陪着说上几句话,只是乾元峰中丧事今日才算结束,自然平日里大多数时间就只有二人与一只贪吃的狛,她看着小黑吃的开心,微微一笑回过头,对她来说,那副冷冰的模样又何尝是天生的呢? 姜小白的目光不知看向何处,只是一片迷茫空洞,没有说话、没有摇头、没有点头做任何动作,纪了凡知道,他少年时逢大难,全族满门被屠,只剩年幼的弟弟妹妹,心中戾气只被压在心中,一路千里北上来玉虚门求得庇护,他虽然从不说,但任何人都知道,他拼命苦修只为了报仇,这个信念在他心中近二十年,只是忽然有一天告诉他,不用报仇了!仇人全宗烬灭,只是这个仇却不是你报的,且你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去报全族血仇,每个人存世都有他所执的东西,忽然有一天迷茫,不知道人生有任何意义?这么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许就是他迷茫的缘故吧!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田瑾与已经回峰的田归夷送来了饭食,与纪了凡聊了几句,她们还是尽力的呼唤他,但终究一切都是徒劳罢了。 纪了凡从食盒里摆开盘碟,低头深处白皙修长的手指,夹起些食物放进他的口中,然后姜小白像是机械反应一般偶尔会吃上几口,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纪了凡心中想着,十年都等过来了,只要和他能在一起,再长的时间,她也不会在乎的。 她小心翼翼的喂着,忽然眼角余光扫到一物,她缓缓将手中碗筷放下,姜小白木然坐着没有反应,但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手却是一直紧紧握着,本来纪了凡关心则乱也没发现,只是这时候不经意间才发现姜小白手中似乎还有一物,露出一角。 她微微皱了皱眉,将碗筷放下后,拉起姜小白的手臂,伸手想掰开他手中的东西,谁知触手后,才发现他的左臂里一块硬硬的东西,她缓缓掀开他的左边袖袍,入眼看去是一柄桃木小剑,只是剑体极为光滑,也不知道是制作之人手艺高超,还是把玩太久的缘故。 纪了凡自然知道这柄桃木小剑代表着什么,她的脸色撩过一丝黯然,但随即深深呼吸,再转向姜小白时候,她眼里已满是温柔之意,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微风吹过,她鬓边的秀发轻轻飘起,有几丝落在他的脸上,她微笑着,眼中虽有淡淡的泪光,但声音却依旧温柔和低沉说着:小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很早以前,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记得我娘我爹总是抱着我,也是这样夜晚看着天上星星!”纪了凡缓缓抬起头,看着夜空,那里苍穹如墨,繁星闪烁,在夜空中闪闪发亮:她告诉我,虽然人人都要死去,但是好人死了后就会化作星星在天上好好的、无忧无虑的活着,在每个夜晚,他们都会在天空中看着大地上的家人们,他们都是好人,不是吗?那他们或许现在就看着你呢,小白,不管怎样,他们都不希望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说呢·· 姜小白靠在纪了凡肩头,,那僵硬的身躯似乎颤抖了一下,纪了凡轻轻笑了一下,两行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星光下,她美丽的容颜在泪光中,仿佛有一种凄美,只是她的双手,却是更紧的抱着怀中的男子。 紧紧的,拥抱着他。 只要这样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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