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停了。 林星寒带着即墨白来到半山腰,俯视把山下的东西都扫了一遍。 离她们这儿有些距离的地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几个小黑点在移动,那块灌木丛看上去也没他们前面走得那么凌乱。 初步确定,是有人生活的地方。 衣服还是湿的,林星寒把衣服系在腰上,然后挖了些湿乎乎的泥土抹在身体上相对容易晒伤的地方,即墨白也依葫芦画瓢地照做了。他们走到山顶,林星寒俯视了会儿,深思熟虑后确定某处的落脚点。 来到目的地后,还是老规矩,找吃的,睡的,用的,林星寒带他来到这里后就像是找到了定居的地方,没有之前那么急,一天天悠哉悠哉的,他没什么心思再去和即墨白吵,过着有一天算一天的生活。 即墨白看着手里的野果和在一旁钓鱼的林星寒,是的,没有错,林星寒在钓鱼。 即墨白只觉得自己眼睛是抽了,在这个危机四伏的草原,他没想着应该怎么活下去,而是在陪着林星寒钓鱼。他的手臂上有道口子,这是上午,林星寒说他想钓鱼,缺了饵料,他去采摘野果的时候被划到的。 林星寒有了果子,很普通的钓鱼方法,说是钓鱼,更像是摸鱼,手心上放着几小块果子,就这么伸到水里。 林太公摸鱼,愿意上钩。 即墨白碰了下林星寒的肩膀,见他的眼神终于没有停留在鱼上,强忍着被注视的小小雀跃,他一脸淡定问道,“我们什么时候继续上路啊,导演说的时间要到了。” 林星寒眼神暗了暗,混浊的脏水倒映在他的眼球里,清澈的双眼变得混浊,手心上的汗隔着一层泥土也可以感觉的到。 “再待着今天一晚。”林星寒的声音有些紧张,即墨白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快靠近他的脸都没有反应。 即墨白心中一喜,以为是这么多天林星寒看到自己的表现成果,对他有所改观,没有去留意林星寒的话中话。 林星寒确定即墨白睡着以后便开始动手。 他在昨天找路的时候就知道这附近有狮子,这可真是要睡了就送来枕头,林星寒在路边做了几号,猫着腰来到狮子的居住地,不枉费他找到这个营地,这儿果然有狮子。半夜有狮子在放哨,黑暗中,林星寒冷不丁防地对上几个泛着光的眼睛,他打了个激灵。连忙屏住呼吸,趴在了地上。 狮子也不是什么傻瓜,尤其是狮群里面还有带崽子的母狮,猫科动物的脚步声很小,林星寒只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一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头上传来一阵阵湿意,略为沉重的呼吸声从头顶传来。 林星寒大气不敢出,全身的肌肉都在用力,脊柱微微弓起,手攥成拳。万幸的是,母狮没有发现他,从他的头顶上走过,去远处巡查了。 林星寒知道母狮不会离开太久,他的时间不多了,犹豫就会败北,绝佳的机会就在他面前,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机会难得,他必须要把握住! 母狮没有离开太远,它是一头带着前任狮王孩子的母狮。新王上任三把火,前朝余孽的孩子自然就是眼中钉,同伴的孩子被咬死,它是狮群中最年轻的一个,新狮王见它年轻貌美,对它的容忍度自然会高些,它尝试过用自己的美貌来诱惑狮王,让它接纳自己的孩子,对于种行为,狮王不是冤大头,再美的新娘也抵不过非亲非故的头顶绿帽,狮王当着它的面,残忍地咬死了它的两个孩子,最后一个,是它用拼了命才保下的。 它被驱逐出了狮群,孩子是它唯一的精神动力。 母狮回来,它的孩子已经不见了。它轻呼着,声音温柔又带着一丝急切,如同人类母亲用灯光等着晚归的孩子。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四周除了它的声音听不到别的。 母狮那张看上去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透露着一丝哀伤,它贴着地,企图在空气中找到幼崽的气息,来到一处地方,它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它像是找到了目标,寻着味道奔跑起来。 气味到了一棵大树变得越发清晰,母狮在树下嗅了嗅,瞳孔猛得大增。 是它孩子的味道。 即墨白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惨过。一觉没有睡完就被吵醒,一头健壮的母狮在他屁股下,跳来跳去,母狮一次跳得比一次高,锋利的爪子几次快碰到他的屁股了。他衣兜里的无线电小耳机露出来,随着他躲闪的动作,差点掉到母狮的嘴里,即墨白眼疾手快,不顾自己会掉下去的危险把耳机攒在手里,母狮的攻击还在继续,它的攻击性很强,有种不把即墨白弄死不罢休的目的。 即墨白拿出那个无线小耳机对着那头用了毕生最大的声音:“寒哥,我这儿出现了意外,你先别回来!”耳机那头传来电流的声音,即墨白也不知道林星寒听见没有,如果他可以活下来,他发誓,他愿意用他三年的寿命来换取林星寒这一次的安全。 他把无线小耳机留了下来,因为这样信号会在同一个地方,到时候获救机会大很多,林星寒到时候应该会回来,到这个地方吧。 母狮一下跳得比一个猛,这棵树本来就不是很高,即墨白内心慌得要死,他的目光不断在周围寻找,希望获得些求救的东西。 母狮的精力有限,跳了一会儿就没力气,即墨白深呼吸一口气,身体上的汗像雨一般流下。这棵树不经造,摇摇欲坠。 他们还在僵持,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过了多久,母狮突然哼了几声,从即墨白的眼皮子下离开了。 即墨白左顾右盼,没见到狮子的影子,他不懂狮子的习性,很自然得以为自己安全了,他抱着树,顺着树干滑下来。树皮很硬,他的手掌和脸颊不免被划出痕迹来。 到树下没多久,喘了口气得功夫母狮又出现了,原来,它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拿即墨白没有办法,假装先离开麻痹即墨白,在周围隐藏好自己的身影,见到即墨白不知死活地从树上下来,它知道,机会来了。 不远处,一个山丘上,林星寒把衣服盘在头上,投下的一小片阴影让他视力好的他可以把即墨白那边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看着即墨白狼狈逃命的模样,林星寒认为,他应该高兴,应该像个高高在上的主角俯视着失败的反派,他应该要笑出声以此来嘲笑即墨白。他的心脏带来最真实的感觉,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握住,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在抖动,他满脑子在想,如果即墨白死了,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他的生命里会缺少一个人,仅此而已,对吗? 林星寒的太阳穴又在抽动,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痛得厉害,是掐,扇,打自己都缓解不了一点儿的痛苦。 他想这别样的感觉归咎于是钟离情带来的那一点喜欢,他是这样麻痹着自己,不过他很清楚,自己对于即墨白的情感并非都是钟离情带来的。 怎么回事?他的脑子怎么和身体分离了? 疼痛对于林星寒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不过这种大脑背叛了身体的痛苦,林星寒虽然不是踹初次体验,但这次竟被痛得溢出几声呻吟。林星寒再次把目光投向即墨白,即墨白还在躲避,他对猫科动物的了解似乎很深,躲过几次致命的伤害后,一个滑铲,他进了灌木丛。 灌木丛中,母狮就跟不要命了一样拼命地往里面钻,藤条把它粗糙的皮毛划破它也浑然不知一般,即墨白丈着地形的优势,拼命地往后面挪。 灌木丛后面不远处有个山丘,除此之外都是平地。 即墨白冲到山丘下,活命的机会太渺茫了,他被逼无奈,只好赌一把,沿着山丘就往上爬,他也不知道爬了多久,他的双手已经绵软无力,双腿也在打颤,肺像是要活生生地裂开一样,每呼吸一口气都疼得要命。 好不容易,来到顶层,他以为这是希望的曙光,没想到,他来到的地方,另外一边竟然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母狮也爬了上来,气喘吁吁地盯着即墨白,它的耐心在追逐中消耗得差不多,看向即墨白的目光越发得狠毒。他们对视了几分钟后,它大吼一声,张着一张血盆大口就向即墨白走来。 即墨白是真的没有力气了,他求生的欲望在死亡的步步紧逼之下越来越小,孤身一人,烂命一条,即墨白闭上眼睛,过往的一切在他眼前浮现,他可以回忆起的记忆中,一个少年的面孔越来越清晰。 哥哥…… 对不起,团子,哥哥要先走一步了。 “即墨白!”一道尖锐的声音突然传出来。 声音很熟悉。 即墨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幻听了。下一秒,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另外一只手护住他的头。一阵旋地转,身体和四肢在翻滚,眩晕过后,后脑勺传来微微痛意。 我还活着…… 即墨白动了下四肢,痛是有的不过他还能动,他的额头湿乎乎的,入目的,便是林星寒苍白的面孔。 “寒哥?寒哥!”即墨白从他的怀里钻出来,他额头上的湿意是林星寒额头的流出来的血迹,林星寒闭着眼,任凭即墨白怎么呼喊眼睛都没有睁开。 “林星寒你醒醒,你醒醒啊!”即墨白轻轻地摇了摇林星寒的身体,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摸了摸林星寒的颅骨,没有什么异样的凹陷,可林星寒就是昏迷不醒。 人脑是一个很复杂的器官,即墨白不能保证林星寒是不是有颅内出血的可能,他们倒地的地方离山顶有距离,即墨白记得很清楚,从那个上面摔下来,是有一双手臂紧紧地护住他的脑袋。 即墨白不是傻子,他们在草原上生活这么久都没有出事,怎么到了这种关键时刻会发生这么奇怪的意外,结合林星寒的离开和突然出现,他或多或少的可以猜测出林星寒和这场意外有关联。 即墨白苦笑,他把林星寒额头的碎发挪开,把他的五官露出来,脑袋贴在他的额头上。 “林星寒,你就这么恨我吗?恨到想要在这种地方置我于死地?”即墨白掩面想哭,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他可以做情绪的弱者,可以放肆地发泄自己内心的愤懑。 触碰到额心的血迹时,他那么大的悲伤戛然而止。重整旗鼓后,即墨白带着林星寒继续上路。他不敢把速度放快,一切的一切都以林星寒的身体为标准,他的步伐很慢,之前逃离狮口免不了受些小伤,这些伤痛是不致命的,不过他要带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重的人,伤口免不了在过程中被一点点撕开。 呼。 即墨白带着林星寒来到一个山洞里休息。 他需要吃点东西缓缓。 经过差不多半个月的指导,他或多或少地获得了些求生的能力,他一个弱鸡抓不到肉类,便找的是些野果,他自己吃坏肚子几次后知道了那些是可以吃的。 林星寒静静地躺在地上,即墨白怎么摆动,他就只能怎么动,像是一个漂亮的木偶娃娃。野果里面有糖分可以补充人体基本的能量,即墨白每次都是把果汁一点一点挤到林星寒的嘴里,林星寒还没有醒来,即墨白没有办法, 走了这么几天的路,他感觉自己的腿断了一样,一动就是钻心的疼痛,低矮的野果被他摘得所剩无几,他一个半残废也摘不到高处的食物。林星寒的肚子再一次发出微弱的饥饿声。 即墨白看着林星寒变得灰青的脸,凭着自己的毅力,拖着他软得像面条一样的腿,找到一块石头,人血里面富有蛋白质,即墨白不带犹豫,对着自己的手腕就是一划,血液来之不易,皮肉破开那一刹那,即墨白急忙爬到林星寒身边,把自己的手腕放在他的嘴边。 林星寒无意识地吮吸着,即墨白痛得脸都在抽筋,被人硬生生地吸食血液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生命力从身体里源源不断地被抽取,疼是小事,那种生命一点点的流失感让人不断害怕。 他们快要到目的地了。 即墨白趁着自己还算是清醒,不停地和林星寒说话,大多都是胡言乱语,东一句西一句,无厘头的扯,他想,自己这么吵,万一他的声音被记住了,是不是以后林星寒再听到他的声音就不会那么烦了,对他的容忍度会高一点点。 即墨白以为,他们可以活着迎接一条新大道,直到,洞口传来熟悉的吼声。 母狮来了,寻着方圆几百里的气味追踪过来。即墨白带林星寒急着逃命,没有时间处理身上的伤口,于是乎,他们逃跑的路上都有属于他们的血迹。 母狮这次的愤怒空前地大,它知道洞里有他们两人,伸出爪子用力地往里面掏。 洞口不深,加上母狮拼了命地往里面伸,爪子几次从都要碰到他们。 即墨白生怕母狮会伤害到林星寒,他牢牢地把人护在怀里,背对着母狮,生怕林星寒会受到一点儿伤害,他这次的运气没有上次那样走运,锋利的爪子划到他的后背,脏兮兮的衣服也保护不了他。即墨白被逼的节节败退,前胸已经贴石头上面,他已经在无路可逃。 吾命休矣! 母狮越来越暴躁,它的怒气已经达到巅峰,小小的石洞被它撞击得要散架一般。 “林星寒,我这辈子都不后悔和你相遇,如果有下辈子,求求你,让我来找你。” 即墨白说着,把自己的脖子露出来,青色的血管在空气中颤抖,咽喉不安地上下滚动着。 林星寒,我尽力了,一命换一命,以前是我算计了你,如今身份对转,你记住,这次,是你先欺骗了我。 咽喉被咬破的窒息感没有传来,身边一声稚嫩的声音传来,剧烈地疼痛短暂地消失,紧接着,一个毛绒绒的东西奇迹般从即墨白的眼前走过。他这是已经死了,见到天使了吗? 即墨白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从他的身后面跌跌撞撞地走来。 是一只狮子幼崽。 原来,母狮这么拼了命地追他们,是因为这个小家伙。小家伙的后腿处流着血,仔细一看,像是用刀划出的。 母狮深情地舔舐着失而复得的幼崽,朝即墨白二人喷出几口气后连忙吊着幼崽往相反的路跑走。 死亡的阴影从头顶消失,即墨白如释重负,他再也没有力气了,后背上的伤口都不需要他去看就可以猜测有多深。 嘶,真的是下了狠手。 他的裤腿上,他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血液的那种粘稠感。 原来一个人身体可以流出这么多血。 即墨白认为,他应该不能活着走出去了。 注视着怀里的人,他的眼睛是从所未有的不舍。 他像是一个渴望神明眷顾的信徒一般,带着虔诚的一颗心,在林星寒的唇上轻轻地贴了下。 或许,我终于做了一件你不会讨厌我的事了。 生命流失的途中,他想着。 林星寒…… 你自由了。 他闭上眼睛,双手无力垂放在林星寒耳朵两侧,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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