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以后它叫无下限

老实说，夏油杰现在的模样挺吓人。 上半身好端端的，下半身却不翼而飞。 幸好处于灵魂状态，要是换成肉体，他这么少一截早死透了。 应该是刚才那发万箭穿心斩导致的，他还以为自己被劈裂了只是错觉，没想成真裂了！ 不过，虽然他现在看着渗人了点，实际夏油杰是没什么感觉的。 极致的痛感只是在挨劈的那一瞬间爆发，劈完之后反倒没事了，也没留下什么绵长的痛楚，这也是他自己腿没了却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原因，或许这就是灵魂和肉体的区别吧。 然而五条家主似乎觉得他很痛，抱着他的两条细细的臂膀收得很紧，除此之外，浑身绷得跟石头似的，愣是不敢动一下。 夏油杰能感觉出少年心里的慌张，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温声道：“我没事，放松点。” 这句话有点效果，死死揽着他的手臂终于松了一点，但松得不多。 夏油杰继续耐心地说：“我一只鬼，又不是人，能有什么事儿啊。”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情况算有事还是没事，不过，眼下只管说自己没事就对了。 五条家主没说话，夏油杰已经习惯他沉默寡言的性子了，还想要再劝，少年却冷不丁开口，语调缓慢： “你是阿修罗。” “什么？” “阿修罗。” 五条家主定定地看着他，神情无比认真。 他的音色本该是清亮的，只不过因为许久未说过话，嗓音夹着一丝沙哑。 夏油杰一开始还不能理解他的意思，稍微思考一下就明白了。 阿修罗是佛教里的概念，传说世间是个巨大的轮回，轮回中分有六道，分别是天道、人道、修罗道、 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这六道包含世间的一切生灵。 阿修罗可以指六道轮回中身怀业债的生灵，也可以是人死后堕修罗道化身阿修罗。这时候佛教已经传入日本，并且对贵族阶层产生深刻影响，相比在后世具有强大统治力的本土神道教，古代日本人更迷信佛教的六道轮回之说。 五条家主口中的阿修罗，应该是人死后堕修罗道的意思。 阿修罗是着名的恶神，怀有深切的嗔恨执念，囿于轮回中不得解脱。 为什么五条家主会认为他是阿修罗？ 他就那么像厉鬼吗？ 夏油杰压住心中的吐槽欲，随便撸了一把少年乱糟糟的白毛。 因为打斗，五条家主一头柔顺的白发变得毛毛躁躁的，刘海鬓发四处支棱，长长的发尾端还沾着不少血迹。 他原本还想抱着人去包扎伤口顺便洗掉身上血污的。 但现在他腿都没了，自然办不成事。 身为一只阿飘，腿的主要功能当然不是用来走路，而是保持平衡。 所以夏油杰不止不能抱别人，自己能不能飘都是个问题。 还好托他舍命挡刀的福，五条家主看起来血淋淋的，实际伤口并不深，没骨折没伤到内脏的，自己捯饬捯饬就能站起来了。 他甚至还能扶着夏油杰的半截身子走。 御苑相当于天皇的私人会所，里面除了吃喝玩乐的各种设施，还备着大量在这个时代称得上顶级的急救和疗伤圣品，现下天皇人跑了，这些名贵的药材就跟大白菜一样随便用，这给了夏油杰极大方便。 当然，平安时代的急救药物肯定和现代医学没法比。 不过，拿来对付五条家主的伤口足够了。 夏油杰拿起剪刀，毫不客气地将五条家主外面的血衣剪碎。 少年很听话，任由夏油杰剥去自己的衣服。 他那一身细碎的伤口也就彻底暴露出来。 在古代，受伤不可怕，可怕的是伤口感染引发的并发症，因此一旦遭受创伤，消毒就是个麻烦且重要的工作，这个环节不好好处理的话，很容易留下隐患。 对着那身惨不忍睹的伤口，夏油杰丝毫不敢懈怠，拿干净的丝绸布料沾着醋，小心的，一点点给他拭净血污。 身为咒术师，五条家主的身体素质其实相当不错，大部分豁口都开始自行止血了。 然而随着血迹被擦干净，夏油杰感觉到一点不对劲。 这孩子体表上细小但却不显眼的伤口很多，新鲜的，渗着血的，在雪白的皮肤上层叠交错。不止有两面宿傩的斩击留下的小伤口，还有一些结了痂的不规则伤痕，看起来像是被动物的利爪抓挠导致。 前面五条家主沐浴时，夏油杰曾经瞄过几眼他的裸体，没察觉什么不妥，现在近看之下才发现，那些鲜艳的伤口底下，有一部分是陈旧伤，数量还不少。 他分外不解，拎起少年细细的手臂，指着上面一道才刚长出粉肉的疤痕问： “这里是怎么弄到的？” 白发少年低头瞅了一眼，老实道：“咒灵抓的。” 咒灵抓的？ 六眼会被咒灵伤到？ 夏油杰有点不可思议：“你无下限呢？” 闻言，少年沉默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他，轻声问，“什么是，无下限？” “你自己不知道无下限？” 也许夏油杰的语气太惊讶，五条家主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垂下眼睫，自己认真思考了下，确定脑子里没有无下限的概念，才再次问： “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笼统的解释就是由六眼操纵，覆盖在你身上的一层透明屏障，你不会吗？” “你是说，榊？” “榊？” 见夏油杰脸上疑惑更深，五条家主抿了抿唇，抬起左手，轻轻碰了下夏油杰的手。 立刻，夏油杰感受到一层类似空气壁障的存在。 “这是榊，应该就是你说的屏障。”少年歪了歪头。 “为什么叫它榊？” 它明明是无下限啊。 “榊是天赐，师傅教导的。” 少年解释道。 夏油杰从没有在五条悟嘴里听闻过天赐这个说法，包括榊的称呼，不过，既然无下限一开始并不叫无下限，那无下限的叫法应该是在后世的某一代六眼手上发展形成的。 他奇怪的是，千年前，无下限为什么被冠以榊的象征？ 榊这东西日本人都不陌生。 它是一种供奉在神社的神木，是祭具，也是祭祀符号，在宗教上象征着纯洁和神圣。 夏油杰直觉这个榊的含义和五条家主的一身伤脱不开关系，直接就问了： “你师傅怎么教导你的？” “榊很珍贵，是神明赐下的圣物，不能沾染人间污秽，平时不可轻易展示，只有遇到生命危险时才能使用。” 五条家主乖巧地说。 对于这种看似冠冕堂皇实则狗屁不通的说法，夏油杰首先感到的是荒谬。 难以想象这会是从一个六眼拥有者口中说出来的话。 明明是自己与生俱来的东西，却被归咎于天赐，从而被剥夺支配权。 荒谬过后，他总算能理解五条家主这一身伤的由来了。 因为不被允许使用无下限，只能硬生生以血肉之躯接下两面宿傩的斩击，一次次被打进下风，最后落得一身伤； 平时祓除咒灵时，也因为没有无下限的保护，所以任何咒灵都有可能伤害他，一不小心还能被小小的咒灵挠伤。 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误导一个本来可以变得很强大的六眼拥有者？为什么要让五条家主伤痕累累？ 夏油杰想不通。 但随即他想到，五条家主是史上第一个六眼。 谁也不知道六眼的力量极限在哪，谁也无法预料六眼会不会变成第二个诅咒之王，无知产生遐想，遐想催发恐惧。 而消灭恐惧的方法是彻底掌控它。 将六眼打造成没有自我意识的人偶。 只要不让他知道自己很强，不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特殊性，只要让他知道自己只是六眼的容器，不就能够彻底掌握他了吗。 夏油杰都能想象那群人平常是怎么高高在上地驯化初代六眼的。 因为是天赐，所以明明六眼带来那么巨大的痛苦，也不能抱怨； 因为别人没有，而你恰好有，你就该倍加珍惜，好好感谢这份疼痛。 一股愤怒夹杂着一丝心疼，在夏油杰心中翻腾。 六眼对情绪变化十分敏锐，白发少年能察觉到面前人突如其来的糟糕心情，他难得有些无措，唇瓣抿得发白，但识相的没有询问。 夏油杰平复下胸腔翻涌的怒气，对惴惴不安的白发少年努力露出微笑： “听着，没有什么榊了，以后它就叫无下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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