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品站的房主是在于朵半期考试之后才回来的。这会儿都已经四月间,正式穿上春装了。</p>
那天下午，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戴眼镜，五十多岁的知识分子,拎着一个藤编的行李箱走进了废品站。</p>
废品站的人正忙活呢，一时也没顾得上他。</p>
他就自己在小院里走了走。变了,全变了。完全没有一丝半点旧日的痕迹。</p>
老关信里说是起了火灾。有几年还成了废墟,据说还闹过鬼。</p>
他们师徒去年初租下来的时候,一点一点清理出来，雇人重新修葺的。</p>
手头没钱,而且又是租的,就随意弄了弄，粗糙得很。</p>
吴珍本来想问他是谁，或者找谁。</p>
看他无限唏嘘的样子反应过来,这不会是房东回来了吧？</p>
之前小老板就说过x奇同志都平反了,代表要全面纠正那十年的错误。房东估计随时可能回来。</p>
她赶紧迎了出来,“您好，请问是孙老师么？”</p>
来人点头，“关少卿呢？”</p>
吴珍道：“哦,您说关大爷啊,他在自个家里。我这就让人去叫他,您先进来坐吧。”</p>
她把人带到办公室坐下，沏茶。</p>
她今天才头一次知道关大爷的名字，还挺好听的。</p>
对方风尘仆仆的,显然是渴了,也顾不得那么多。边吹边喝水,很快就喝掉了三分之一。</p>
“孙老师,那您先坐一会儿。”</p>
吴珍赶紧到门口托了个半大孩子,让他过去喊一下关大爷。就说废品站的房主回来了。</p>
然后自己跑去给于朵打电话。</p>
于朵还在上课，半期考试她考得不错。数理化明显进步，英语成绩也很好。</p>
总分名列第十名。这会儿老师正在讲台上订正错题呢，她很认真的听着。</p>
毕竟经管系收分在京大可是比较高的一档。她不想被调剂去了别的院系。</p>
电话是黄姐接到的。她接到电话赶紧跑到教室外等着。</p>
等到下课了告诉于朵，“废品站的房东回来了。吴珍已经请了关大爷过去。”</p>
于朵道：“我还有一节课。既然关大爷去了，那就让他先去接触下。”</p>
对于那个消失了多年的房东，她的印象非常的模糊。估计对方对她也差不多。</p>
那人被抓走的时候，她还没成为关大爷相中的、以后给他办后事的人呢。</p>
倒是关大爷跟对方好歹都是那一片的一起长大的，还曾经是中学同学。</p>
都是家里有自己四合院的人。甭管院子大小，那会儿都是读得起书的人。</p>
关大爷本来在家看孕期的相关书籍。听到消息便摘下眼镜、起身往废品站走。</p>
他背着手走进去，看到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笑道：“活着回来啦？”</p>
历尽劫波还能得见故人，自然是一件极好的事。</p>
孙老师笑道：“你都还活着，我能不活着么？我成分好歹比你好多了。多谢陆陆续续给我寄的东西，帮大忙了。”</p>
说着拱了拱手。</p>
“不用客气，其实是我徒弟出的钱。不过，我们也是79年这废品生意上正轨了，手头稍微宽松些。才能给你寄一点吃的、穿的、用的过去。”</p>
孙老师道：“那也有心了。你家还回来了什么？”</p>
“还有什么，就住着的那个小四合院。这已经很不错了，要念阿弥陀佛了。”</p>
“那你那边.”也这样面目全非的？</p>
关大爷道：“我那边比你这儿还热闹。十几户人家住着呢，我没权力撵人家。只能按月收取房租，一个月小两百吧。我们两口子过日子够了，再养个小的应该没问题。”</p>
孙老师震惊道：“你再婚了？”</p>
关大爷不无得意地道：“是啊，你早回来几个月都能喝到我喜酒。”</p>
“那你这动作还挺快的。”</p>
关大爷道：“别说我了，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这房子如果你要收回，我就让他们尽快给你腾出来。不过这几天肯定不行。你先跟我去安顿吧。也别自暴自弃，你比我还小一岁吧。一切都还来得及从头再开始。”</p>
他那边两个房间，他们夫妻住一间，表妹住一间。</p>
这就没有多的了。</p>
那些房客一边抱怨交租给他，不如之前交给居委会什么都不管来得自在。</p>
但又一户都不肯搬出去，另外找地方。</p>
不过，老万那里有房间可以给老孙先住着。</p>
老万这个月退休了，又被厂医院返聘回去坐镇。毕竟医术在那里，摘掉了帽子，院长很乐意用他的。</p>
厂里以前没收了分给老万的套房，这回还了他两个单间。</p>
如今机械厂住房紧张，后勤部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院子里不相邻的两间还给他。</p>
老万的儿子在外地读书，那另一间正好可以借给老孙先住着。</p>
孙老师也没想留在废品站住，物是人非、满目悲凉。</p>
听说让他去万医生那里住，忍不住问道：“他应该也没事了吧？”</p>
“比你早一个多月‘解放’。他运气比你好点，看了几年的太平间，倒是没挨什么整。”</p>
成天不冒头，好多人都以为老万被抓去关牛棚了，又或者人都不在了。</p>
那个检举揭发他的徒弟调走了，旁人哪怕知情也没和一辈子救死扶伤的他过不去。</p>
所以，虽然日子凄苦些，但还是有人身自由的。</p>
比起蹲了好些年牛棚的老孙，算幸运的了。</p>
万医生对同病相怜的孙老师表示了由衷的欢迎。让他不管有什么打算，先安顿下来再说。</p>
又给他把脉，说他身体亏空有点大，让自己老伴给做药膳。</p>
关大爷如今手头比较宽裕，又给送了许多日用品过来。</p>
他还领着孙老师去从前的老剃头匠那里修了一下面。这样人看起来像样多了。</p>
于朵没急吼吼的跑来，那种氛围她介入不了。</p>
过了一周，关大爷给她打电话，“我看他不想留下。他家都没人了，北京对他来说就是个伤心地。这两天也没再回去过。法国里昂那边的大学今天给他打了电话，邀他去任教。我看他有些心动！”</p>
孙老师本来就是大学老师，国外的学术界有熟人也正常。</p>
最后，孙老师决定接下里昂大学下学期的聘书。劳动节过后，去和于朵办妥了房产转让过户的手续。</p>
还是于承一道去签的字。</p>
独门独院的小院，建筑面积120平。还有个40平的庭院。</p>
按市价上浮了一些，一次性给的40000。</p>
这一年半载，四合院涨价了。尤其是产权明晰的。物以稀为贵嘛！</p>
常宁去年买的，都已经涨了两成、足足涨了四万。</p>
关大爷那里也同样水涨船高，小十万了！不过他没有卖的打算。</p>
但他说了，到元旦一个平方的月租金要再涨五毛，随着物价上涨。</p>
以前十年八年都不涨房租的好事，没了！</p>
那会儿一来是本来物价就没有什么波动；二来不在私人手里，政府也不在意那么多。</p>
这回于朵相当于把之前攒的钱都用上了，甚至电器行都去抽了几千块才凑够。</p>
但能换来废品站的房本，她觉得还是相当值得的。</p>
这就不用担心随时可能被人赶出去了。</p>
她现在名下有两套房，市值25万。另有商务车四辆、二手小四轮一辆。电器行还压了七万货款。</p>
1982年元旦前连本带息还清31万就行。</p>
常宁让她怎么方便怎么给。</p>
于承忍不住看看于朵。再有十个月，于朵就将年满18周岁，就连让他来签字都不用了。</p>
于鹏下学期就要进入六年级、毕业班。</p>
于朵说会帮他找找关系，送去一所好一些的初中。</p>
这自然是一条好路子。</p>
机械厂的领导之前都是把孩子送去更好的学校读书。</p>
只有普通工人没有门路，才是让儿女一路读子弟校。</p>
子弟校的高中考上大学的比例也就15%左右，比全国的比例高些。</p>
但跟于朵读的x中七成以上的人都能考上本科、大专，完全没得比。</p>
不过，除非于鹏的成绩跟于朵一样出类拔萃，不然去读好学校都是要交高价的。就像辛部长小女儿一样。</p>
这个钱对他来说也有点吃力。</p>
娜娜马上也要读小学了。而于鹏学英语也不能停。</p>
别说于鹏了，就于朵都一直在坚持英语学习。高老师出国后，源源不断的给她寄学习资料回来。</p>
她的要求可不只是于朵高考时拿个好分数那么简单。</p>
于朵的收音机，基本还是用来听bbc的。</p>
这样一来，光是于鹏一年学英文和读高价的花费，就要用掉上千。</p>
于承感觉压力有些大。</p>
他心知肚明，于朵绝不会帮他分担这个钱的，帮他托人找关系就不错了。</p>
借钱也不可能，回头直接回他一句，“你当初的钱借给谁了，你找谁借去！”</p>
于凌也不会，他陪着去找回诚诚不假。但于凌那十年受的罪更是真的。</p>
而且，于凌这么能挣钱，肯定会千方百计给诚诚最好的教育条件的。</p>
于鹏和娜娜总不能比诚诚差太远了。</p>
听于鹏说，于朵如今请人辅导功课，两块钱一个课时。</p>
这样的花费细算下来是很大的。</p>
他想把儿女培养成才，教育投资可以想见得大。</p>
于承回去对邱新梅道：“咱爸还准备买房呢？”</p>
“是啊，刚买了一间，又在盘算再买一间了。新买的那一间也是在一个大杂院里，如果能把中间的买到手，那不就连通了么。我爸算过，他的退休工资二老够用。卖鸡蛋辛苦些，半年差不多就是一间10来平的房间到手。”</p>
于承道：“邱勇要出来还早呢，这么急做什么？”</p>
那个废物小舅子，这是出狱就要继承十多间房子啊。</p>
“那不是买下来就可以收房租么？比存银行回报高啊。”</p>
她爸之前就想着到银行存五年定期。后来看别人这么操作，一盘算觉得更划算。</p>
于承道：“新梅，你每个月就50来块，我加上外快也不到200。算下来咱们倒是过得最差的了。二老那里，这些年都要靠我们照料，你看能不能让他们给咱们搭把手？于鹏和娜娜如果要培养得像于朵这样，教育投资可不是小数目啊。”</p>
他提了提读高价、学英语、补课费的花销。</p>
邱新梅楞了楞，“可是于朵从小到大也没花过额外的钱，不也到今天了？”</p>
“所以，干脆就让于鹏留在子弟校上学，英语也不用去学了，以后功课跟不上也任由他自生自灭？你觉得他能像他小姑这么出息？再说了，还有娜娜呢。将来于朵的孩子肯定会有一个很高的起点。诚诚，于凌也会不计代价的托举。咱们于鹏和娜娜就得过且过？”</p>
作者有话要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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