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的是，当初世宗就是怀疑英宗一事有猫腻，才借庚戌之变的机会，强势支持顾寰，越过兵部整备京营。 朱希忠也拿不准是世宗皇帝敏锐过人，还是天生疑心病。</p>
反正无论如何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也不在乎真假。</p>
对勋贵来说，世宗给的位份，可是实打实的。</p>
只可惜，世宗一去，立刻又被先帝还了回去。</p>
朱翊钧皱眉：“彰武伯历来如此谨言慎行？”</p>
到底是拿了文官的好处，还是他本来就是个废物？</p>
朱希忠摇了摇头：“彼时，彰武伯世子，因作奸犯科，被都察院、刑部问罪，旬月后才无罪开释。”</p>
朱翊钧默然，好一套连环招。</p>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向京营伸手的缘故。</p>
涉及到兵权，局势就太复杂了。</p>
当初五军都督府，几同枢密院，最后几番改制，沦落到兵部之下了，受人节制。</p>
这京营，更是各方争夺的重点，只能徐徐图之。</p>
也就是现在有朱希忠站在身后，他才敢有那么一点想法。</p>
武力，永远是掀桌的最大底气。</p>
他穿越后，先接触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的缘故，以及他非要削去冯保东厂职司，都是出于这个考量。</p>
朱翊钧看向朱希忠：“国公，朕冲龄践祚，除了大赦天下之外，还会广布恩荫。”</p>
“听闻镇远侯顾寰无亲子，你觉得，朕荫其从子，顾承光，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怎么样？”</p>
从子，就是兄弟的儿子。</p>
是如今内定过继给顾寰，继承爵位之人。</p>
如今额外一份恩荫，等到他袭爵之后，便能将这份恩荫，转给亲族。</p>
朱希忠沉默了片刻，听懂了皇帝的意思。</p>
缓缓点了点头：“臣，即刻就去打听一番顾承光的才能品德。”</p>
朱翊钧欣慰地感慨道：“国公办事，我放心。”</p>
考察的自然不是才能品德，而是有多少忠君爱国的成分。</p>
若是顾承光愿意跟蒋克谦一样，随侍左右。</p>
那就说明顾寰同意了此事。</p>
也说明了，顾寰，还愿意替这位新帝，争夺京营。</p>
当然，若是不愿，恐怕只能在蛰伏一段时间，届时让戚继光入京了。</p>
总之，这京营是必须拿到手的。</p>
无论是承诺李伟的海运，或是湖广的矿税案，还是度田拿徐阶开刀，乃至于镇压宣大的异动，都得在拿到京营之后，才能有所动作。</p>
朱希忠行了一礼，便要告退。</p>
朱翊钧点了点头，目送朱希忠离去。</p>
在门前站了一会，才转身去往前殿。</p>
……</p>
六月十五。</p>
皇帝赐辅臣及六部、都察院、五府、戎政大臣、尚宝司、制诰房等官银币。</p>
以及，奉皇帝圣旨、太后陈懿旨、太后李懿旨，覆言官七十六人劾奏冯保一事，诏曰：</p>
祖宗成法，至精至备，所当万世遵守。</p>
近年来，有司不考宪度，致令事体纷纭，军民惶惑，岂成治理？</p>
为仰求祖宗之意，明考成法，内廷当以身作则。</p>
兹有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兼管御马监事务冯保，自陈曰，以权宜之需，多兼要职，请削东厂职。</p>
帝、后咸允。</p>
自下诏之日起，削去冯保东厂之职，由御马监秉笔太监李进，调任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p>
着各部司知晓，钦哉。</p>
旨意是由两宫与皇帝的名义下的，合法性毋庸置疑。</p>
内容也简单明了，就是把东厂从冯保手里，转手给了李进。</p>
至于到底是被弹劾，还是主动自觉，并不重要，大家也不会深究。</p>
想斗而不破，该给人留的颜面，总是要留的。</p>
这道诏书一下，六科难得展现了一番工作效率。</p>
不一会，便抄录各部司，传到了百官耳中。</p>
都察院之中，御史们更是受到了莫大鼓舞，似乎打了一场胜仗一般。</p>
毕竟是迫使了监国太后退让。</p>
这既是资历，也是名声。</p>
但，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p>
言官们还未高兴多久，便又接到了紧随其后的两道谕旨。</p>
一道是李太后懿旨，乃是过问通政使司，为何宫里还未收到元辅自陈任上得失的奏疏，是否是遗失了？速速陈条说明。</p>
第二道，是皇帝圣旨，言称还未递交奏疏的官吏，尽快递交。</p>
这两道旨意，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一个人嘴巴里说出的两句话。</p>
针对的，自然是那位还未疏乞罢免的当朝首辅，高拱。</p>
当日，通政使司便回覆宫中，首辅高拱的奏疏，因不慎损毁，需重新誊抄，这才误了时日。</p>
同日，兵部尚书杨博，本是在准备回覆户科的弹章，无暇廷议。</p>
却不知为何，户科说已然查明，默默撤回了弹劾，让杨尚书自去廷议。</p>
杨博一上廷议，便接到削职冯保的旨意。</p>
而后有感于冯保被祖宗成法弹劾，廷上公然发问，首辅高拱身兼吏部尚书，是否符合祖制。</p>
礼部尚书吕调阳当即附和。</p>
并且质问都御史葛守礼，祖宗成法，莫非看人下菜？</p>
葛守礼据理力争。</p>
刑部尚书刘自强，指斥杨博、吕调阳瓜蔓牵连，实则是包藏祸心，祸乱朝局。</p>
同时，仓场总督王国光，则当廷诵读了诏令内容，谓之“仰求祖宗之意，明考成法”。</p>
既然下了诏，岂能熟视无睹？正应当厘清谁人不尊祖宗成法。</p>
司礼监冯保更是屡屡趁机踩上高拱一脚。</p>
说就连司礼监都能以身作则，为何高拱连个太监都不如。</p>
被纠仪官呵斥后，又说葛守礼驭使言官弹劾自己，却无视高拱，这岂不是结党的明证？</p>
六部九卿、司礼监掌印等高官，瞬间拉开了阵仗。</p>
这种情况下，一应侍郎、佥都御史、祭酒更是连插话的资格都没有。</p>
只能围观，瑟瑟发抖。</p>
出乎意料的是，处于风议中心的高拱，只是刚开始略微愕然，旋即便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班首。</p>
不止申辩之语没有，甚至半句话都没说过，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可以做个冷眼旁观的看客。</p>
皇帝赤子之心，有疑惑便会直接问出来。</p>
廷后问及元辅，为何不申辩。</p>
高拱只说，会尽快呈上奏疏致仕。</p>
似乎当真心灰意冷，起了致仕之意。</p>
一日之间，群情哗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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