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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好言相劝猿啼鹤怨71

十二月十一日,小雪。</p>

淮安一府之地,如今盘踞了太多惹不起的龙虎。</p>

除开本就地位超然的漕运总督、漕运总兵,如今又来了一位钦差巡抚。</p>

淮安知府颇有智慧,在钦差将至之前,就已经将官署腾了出来。</p>

发生府衙涉嫌窥探钦差机要一事后,知府为了避嫌,更是顺势跑到了山阳县办公,将府衙临时让给了钦差巡抚海瑞。</p>

淮安府衙官署,从未有过这几日这般热闹。</p>

几日之间,就有数十名盐课司大使、副使,盐仓大使、副使,批验所大使、副使,下饺子一般,被逮问下狱,大牢都快蹲满了。</p>

前日,还有一名盐课知事,故意损坏账簿,被钦差请了符牌,当场枭首。</p>

以钦差之身,再回南直隶的海瑞,俨然是凶焰滔天。</p>

此时的府衙。</p>

海瑞与王宗沐并排站在大堂中,看着十余人翻阅着账册,将手中的算盘搓出火星。</p>

前者忍不住感慨道:“还要多谢王总督襄助,若是没有漕运衙门这些精通度支的能吏,我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p>

账册拿到手,也得会核算,钦差队伍人多归多,但要想样样人都给他配好,还是有些异想天开了,总不能指望锦衣卫来干这事。</p>

还好有漕运衙门。</p>

负责漕运,总是不会差这些精通度支的小吏。</p>

这就是背靠一个大规格衙门的好处,只能说皇帝想得实在太周道了。</p>

若非王宗沐支持,海瑞就只能去请户部清吏司的人。</p>

人家搭不搭理且不说,光是多耗费的时日就不会短。</p>

王宗沐坦然受下了这一谢,开口道:“小事耳,毕竟都是给朝廷当差。”</p>

“不过……盐场的账册,恐怕不止这一套。”</p>

这种欺上瞒下的活计,向来明里一套账,暗里一套账。</p>

言外之意,就是多少有些白费功夫。</p>

海瑞点了点头:“这个我也知道,所以,会和盐商的账册相互对照。”</p>

两淮名义上每年出盐七十万引,这个数字自开国以来就没再动过,所以实际上出了多少,中枢一直是不知道的。</p>

但临行前,皇帝给他交了一个底。</p>

天下丁口约莫一亿五千万人,虽然海瑞也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但反正按照一人一年五斤用盐,其中损耗和咸鱼等替代品抵消些许,至少也得产了七亿斤盐左右。</p>

两淮的盐既然占了大部分,那么也得在三亿斤左右,也就是一百五十万引的数目。</p>

更加印证了许浮远的“倍之”这个说法。</p>

海瑞如今要做的,就是将这个产盐的数目确定下来。</p>

到底是开国至今,一成不变的七十万引,还是皇帝预估的一百五十万引!</p>

这可都是钱啊!</p>

确定了产盐数目,才好让两淮正经完税。</p>

王宗沐好奇看向海瑞:“盐商的账册?他们会配合吗?”</p>

这几日折腾得有多厉害,他可是亲眼见证的。</p>

陈栋去泰州,一到就烧了两个盐场。</p>

司库、卤塔,烧成了废墟,库、塔倒了,盐自然是随着废墟,塌回到了盐池里,与卤水混为一体。</p>

虽然不知道这么多盐进了水,为什么没有一粒盐析出,但只是细枝末节——技术问题无足轻重,至少在政治上,这个帐已经被平掉了。</p>

淮安这边虽然没有起火这么夸张,但也差不多。</p>

几个盐场的卤塔年久失修,被兵丁们惊扰,恰好折断了,塌进了盐池里。</p>

转运司的账册,更是不必说,烧得那叫一个干干净净。</p>

只能怪冬日太干,钦差来的不是时候。</p>

既然都做到这个地步,没理由还能让盐商拱手奉上账册。</p>

海瑞笑道:“拧布巾嘛,初次拧,总能拧出不少水。”</p>

“我扣着那几名小鬼,就是等阎王表态的。”</p>

他以钦差之身,巡两淮盐政,这些阎王不至于一点面子不给。</p>

这就是商讨的余地了,双方都在等着这次磋商。</p>

皇帝既然亲口给海瑞说了,四品以上记录在案,圣裁独断。</p>

他也不会刚开始办事就不给这些大员留余地。</p>

若是识相,吐出皇帝要的五六成,未尝不能握手言欢。</p>

说起这事,王宗沐就忍不住提醒道:“刚峰还是谨慎些为好,这些人未必是一条心,你这般做,或许会适得其反。”</p>

其中涉及到开国勋贵,南直隶的坐地虎、两位前中极殿大学士、数名高品大员,这些人物的亲眷手下一并被扣了下来,无论事先如何,事后都会串联起来。</p>

海瑞看向王宗沐,面色古怪道:“王总督,海某私下问你一个问题。”</p>

王宗沐一愣。</p>

旋即点头,示意海瑞直接问。</p>

海瑞迟疑片刻,开口道:“王总督,你觉得我这钦差代行皇权,是奉了圣意,还是受了内阁的差遣?”</p>

王宗沐奇怪地看向海瑞。</p>

虽说他天天把皇恩圣意挂嘴边,但他王宗沐还没迂腐到,真觉得十一岁少帝能处理政事的地步。</p>

高拱封爵致仕,却还嘱咐他配合海瑞巡盐,那必然是跟内阁继任的张居正做好了交换。</p>

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p>

海瑞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有什么深意?</p>

海瑞见王宗沐这幅表情,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p>

也不怪南直隶这些老家伙们负隅顽抗,大概是完全没拎清他来两淮是谁的意思。</p>

他话都放出去了,这些人还不束手待毙,估摸着还以为只是内阁要立威,想着拖个几年,如今的内阁就该换人了。</p>

可惜,等见了棺材就知道后悔了。</p>

正当王宗沐要开口询问,陈胤兆从外面走了进来:“巡抚,淮盐商会六位当家在府衙外求见您。”</p>

海瑞精神一振,果然来了。</p>

王宗沐也识趣拱手:“我还有些事,就不叨扰刚峰了。”</p>

海瑞连忙亲自将他送出去。</p>

而后才朝陈胤兆开口道:“去吧,将人请到书房。”</p>

……</p>

盐商交易,均有牙人说合,从中提取酬金,这些牙人都由转运司指定,并发放“给贴”,因此也叫官牙。</p>

在某种程度上,食盐价格就掌握在这些官牙手中,转运司也正是通过牙人来对食盐市场进行监管,同时也保证了盐税的征收。</p>

什么叫大盐商?</p>

大盐商就是披了一层商人皮的官牙,捏着“给贴”自主定价权的官府代言人。</p>

小盐商自然只能在这些大盐商底下仰其鼻息,人家吐多少,什么价,都得乖乖看商会的脸色。</p>

换句话说,这些大盐商就是仅次于转运司的一级分包商。</p>

至于转运司指定的标准,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哪条狗身后的主人厉害,吃的骨头就最香。</p>

海瑞眼前的这六名盐商,就是两淮最大的盐商。</p>

沈传印作为商会首脑,被推举出来,坐在海瑞的主位上,颇有些如坐针毡。</p>

他神色拘谨地拱手回话:“回海巡抚的问,我等此来,是听闻两淮转运司账册烧了,特意来奉上商会的账册,给巡抚对照。”</p>

盐场产盐,转运司售盐,盐商购盐。</p>

各有一套账册。</p>

转运司的烧了,盐场的零零散散。</p>

自然只剩下盐商自备的了,当然,真假就不一定了。</p>

海瑞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开口道:“本官是问你,谁让你来的。”</p>

沈传印跟身后五名盐商面面相觑。</p>

前者思虑半晌,硬着头皮道:“巡抚,我等是急公好义……”</p>

海瑞再度打断了他:“我这里还扣着好些人,你说是谁让你来的,本官才好放人。”</p>

六名盐商齐齐怔住。</p>

他们自然是知晓有这回事,问题在于,主家让来之前,也没吩咐有这一出。</p>

沈传印颇有些急智,他拱手道:“巡抚,我等是盐商,自然是为了两淮盐课的大局而来。”</p>

“若是影响大局的人,还希望巡抚高抬贵手。”</p>

“若是无关人等,巡抚可以威福自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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