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春时回来后不久,俞逖也带着人回来,身边跟着的赫然是回来之后就从祝春时身边离开的连江。 “今日有人为难你?”俞逖不等祝春时上前就跨步进来问道。 祝春时瞧了眼门口的连江,又看向俞逖。 俞逖微有些不自在,咳嗽了声,“不用看他,是我自己问的,听他说万家的人一起难为你?” 祝春时好笑道:“你还不知道吗?不过是想见大牢里的万家老大一面罢了,算得上什么为难,便是说话也让我不痛不痒的还回去了。” 俞逖原也知道这些事,今日县学那边,万老爷也不乏拿话试探他的行为,只是最后都被挡回去了,无功而返。 “听说今日万家送出手的东西都不错?”俞逖挥了挥手示意连江泻露等人退下,只余他和祝春时在内,才闲闲倚在罗汉床上,浑然没有平日里正襟危坐的模样。 祝春时坐在他身边,“金玉珠宝,应有尽有。若非我还算见过点世面,有点眼界,只怕真要心动了。” 俞逖口吻略有些苦恼,“实在是委屈夫人了。” 等祝春时好奇地看过去,他却已经凑近了来,唇好似不经意间落在脸颊上,伴随着笑意。 “你——”话还没说出口,手腕上冰冰凉凉的触感就在提醒她。祝春时微微垂眸,腕上一只晶莹剔透的翡翠镯轻轻晃动着。 俞逖含笑,呼吸落在祝春时耳边、脸侧和脖颈间,“没有金玉珠宝,但侥幸有只翡翠镯,希望还能博我们春时一笑。” 绯色一点一点爬上她的脸颊和耳垂,落在俞逖眼里,远胜过天上霞光。 祝春时指尖点了点镯子,顾左右而言他:“六哥从哪儿来的银子买镯子?” 俞逖不意她问及这事,低着头摸了摸鼻尖,喉咙里囫囵两句,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祝春时轻嗯了声,“我没听清。” 俞逖抬眼,见她脸上分明带着笑意,指尖还在拨弄镯子,却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看过来的眼神里都含着戏谑,不过是作弄他而已。 他想了想,事无不可对人言,虽说没面子了些,但在闺房之中,又能博自家夫人一笑,面子好像也不值当什么。 “和邹县丞苏主簿他们借了些银子。” 祝春时噗嗤笑出声来,笑盈盈的眼眸看着他,顺从心意的伸手过去环住他的脖颈,“谢谢夫君,我很喜欢。” 俞逖揽住她的腰肢,尚且还在为她投怀送抱而惊喜,不想就听见这句道谢,和平时玩笑似的称呼夫君不同,这声夫君显得温柔而又郑重。 他的心神激荡,有些话好像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爷,奶奶。”平明的声音突兀的在门口响起。 祝春时陡然回过神来,察觉二人此刻的姿势,从他怀里起身,又往旁边挪了几寸,整张脸红彤彤的,目光跳跃,半点都不往俞逖身上落。 那些想要出口的话被打断,俞逖原本还有些不悦,然而看见祝春时的反应,不免又觉得好笑,他们成亲已有半年之久,本就应该是最熟悉的人,但很多时候对方的表现都青涩不已。 好容易调整好呼吸,祝春时刚抬头看过去,就见俞逖直勾勾的盯着她,眼神没有半分闪避。 像是被什么蜇了下,祝春时轻推了把,“平明叫你呢!” 俞逖顺势挪开,起身走到门口,神色不悦的看向平明,先咬牙低声冲人:“你最好有什么大事!”随即又恢复正常声量,“有什么事?” 平明往里瞟了眼,没见着半个伺候的人,顿时明白过来,啊了声,看着俞逖有些慌乱,连自个儿想要说什么都险些忘了,最后还是对上了俞逖的目光,心里一凛,“万家那边送来了许多东西,说今日双喜临门,不好没有贺礼,其他几家知道后也跟着送来了些,都堆在县衙门口了。” 俞逖目光锐利,当即明白了万家的意思,轻笑道:“当真舍得,这是还没死心。”今日不说女学陈太太的贺礼,便是县学那边,万老爷话里话外也都是愿意为了大儿子舍财的意思。 祝春时缓过那片刻的不自在后,起身来到门口,刚好听见这么一句,“陈太太万老爷为人父母,狱里面的可是他们的大儿子,听说自来就十分看重,说是心肝也不为过了,自然舍得了。” 说着她便笑起来,“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再加上我一开始又是那副见钱眼开的样子,你又纵容,如今可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俞逖哼声,“他怕我不肯收他家的,便连其余几家也叫上了,真是同气连枝。” “熙熙攘攘皆为利。他们几家虽看起来各自不睦,但在远安这么多年,怎么都会有利益纠葛,是既想要吞了对方又得防着不被别人吞。如今来了你这么个外敌,自然是要先合力压制才好。”说着祝春时看向俞逖,有些担心的道:“你那里可查出来了万大别的罪名没有?如今判的乃是徒刑,若是万家走通了别的关系,只怕会功亏一篑。” 说起这件事情,俞逖也有些头疼,“罪名有是有,但说起来都不是什么大罪,顶天了也只能是徒刑,唯有一件事涉及人命,不过目前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无法就此审案宣判。” “什么事?”祝春时疑惑问道。 “县城里之前有家商户,姓周,也算得上是有名有姓,如今的骆家还是在周家下去后才起来的。周万两家的生意偶有竞争,之前两家争夺荆州府一家大商户的生意时,万家输了。” 这些事并不是什么秘密,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俞逖见她疑惑,便牵着人回屋坐了,慢条斯理的道:“当时那桩生意就是由万玉轩负责的。原本商场如战场,胜败都乃兵家常事,输了也就输了,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偏偏没过多久,周家的当家被人揭发,说和盗匪勾结,故意抢夺别家货物,还以次充好,害死了几条人命,更不消说还买通贿赂等等罪名,顷刻间就被蔡泰判了流刑千里,家产俱都充公。” “你怀疑这是万家人做的?”祝春时听到这里,眉头忍不住皱紧,若真是这样,那万家简直就是恶霸无疑了。 “不止。”俞逖摇头道,“原本判了流刑还有一线生机,但记载在县衙刑名册上的,是判令下达后的当天夜里,周家当家的和周家能掌事的几人,都在县衙大牢里畏罪自杀了。还留下遗言,说心中有愧,自请认罪,不要牵连到自己的家人。” “但之后他家只剩下孤儿寡母,家产又被充公,很快就没了音信。” 祝春时心中愕然,瞠目结舌。 “这个案子有蹊跷,我也不信蔡泰的判决,但死无对证。”俞逖见状忙握着祝春时的手,安慰道:“所以我才找了这么个错处将万玉轩关进大牢,人在慌乱之中总是容易自乱阵脚的。就算最后查出来这件事与他无关,但其他罪名也足够他在牢里静心思过一段时日了。” “简直就是——”骂人的话堵在喉咙里,祝春时没学过那些,最后只能将混账畜生翻来覆去的说。 俞逖笑了笑,“放心,就算这件事找不到证据,也总还有其他事,他们敢这么做生意,那就绝不会只有这么一次。” 祝春时乍然得知这么个消息,心里憋闷,说不出话来。 俞逖见状,只能转头吩咐平明将那些东西登记造册,日后用在两家书院开销上,随即又进屋来把人抱在怀里哄劝。 祝春时原本也只是突然听闻这事心里觉得难受,见俞逖这般煞有其事的,面上又过不去,所幸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还算保住了脸面。 “姑娘!”泻露叩门,着急的在外面喊人。 她少有这般急切突然的时候,祝春时怕出什么事,连忙起身过去。 俞逖看着空了的怀抱,五指合拢,多少是有些咬牙切齿的,好容易才得了半日闲暇,偏生接二连三的有人来打搅。 “怎么了,你慢慢说。”祝春时开门,先是扫了眼泻露的脸色,见还算平静,她便稍微放下心来。 泻露看着她的眼睛,微低了声,“童二嫂说那几个孩子那边出了点事,想让姑娘赶紧去一趟。” 祝春时蹙眉,因着那几个孩子都是才安稳下来的,最大的那个又看起来瘦弱至极,因此还没有安排去读书或是做什么,等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话说得不清楚,她也不好耽误下去,便回神和俞逖说了两句,俞逖不大放心,原本想跟过去,但被祝春时拒绝了。那几个孩子就犹如惊弓之鸟,本来就对县衙不太信任,若是这会儿俞逖也跟了过去,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俞逖妥协,后退一步,“那让俞武俞力他们跟着你过去,我也不太放心他们。” 祝春时觉得好笑,但心里又熨帖,颔首答应了。 童二嫂等在县衙后边,她们日常起居的屋子里,她面色隐隐有些不好,双手交握在小腹前揉搓,但想来不是什么大事,因此还略坐得住,只在看见祝春时进来的时候连忙起身行礼。 “是怎么了,泻露来禀报也没说清楚,可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祝春时柔声道。 童二嫂闻言,露出个欲言又止的神色来,“他们都好好的没出问题,就是那最大的孩子” “他怎么了?” “姑娘,今儿我做好了饭食去叫他们,无意中闯了进去,发现那个孩子,”童二嫂面露纠结,似乎有些不太相信,但仍是说了,“是个女孩。” 祝春时讶然,“女孩?那她怎么——” 话还没说完,她就想起之前那群孩子在破庙的生活,衣食都不一定能保证的情况下,的确是要假做男孩更方便些,更何况她本就还小,假扮成男孩也不容易被人发觉。 想到这里,再看童二嫂匆匆过来的模样,“她知道你过来了吗?” 童二嫂点点头,“那个孩子本来求我不要让姑娘知道,但这种事情如何能瞒着姑娘,趁他们用饭的时候,我就过来了。” “只怕她这会儿心里正不安呢。”祝春时叹着气,“我们过去瞧瞧吧,也把这事过个明路,她日后做男孩还是女孩打扮都随她,不必提心吊胆的。” 童二嫂见自家姑娘并不因这件事露出什么怒色来,也放下了心在前面领路。她这段时日照顾那几个孩子,也生出了些感情,看起来都和她孩子差不多的年纪,甚至还要小上许多,却都吃了不少的苦头。 一行人匆匆过来时,正撞见那小孩儿收拾行李,她的东西并没有多少,摊着的包袱里别的都没拿,只装了两件当初换洗下来的旧衣裳,以及旁边还有个在玩手指头的小六。 “你,”小孩儿见祝春时来得这么快,眼睛眨了眨,抿着唇道:“我这就离开,你放心,我不会拿你们东西的。” 祝春时心里又想笑又心酸:“谁让你走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生气吗?” 瞧见对方神色不安,连看都不敢看过来的样子,祝春时心里就更是难受了,“我生什么气?我当日让你们过来的时候,是说了只有男孩才能住在这里吗?” “你若是真走了,我才是生气。” 小孩讷讷,看着床铺上收拾出来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我骗了你,你会不喜欢的。” “事出有因,你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且也不是专门针对我,那对我来说就不算骗。”祝春时看了眼泻露,见泻露拉着童二嫂出了门,便拉着小姑娘坐在桌子边。 “再说了,你是女孩子才好呢!”她说着笑了起来,“隔壁的书院,我可是承诺了只收女子入读,你如今就正好去读书认字,要你是男孩,我还得头疼要送你去哪里开蒙读书。” 小姑娘有些惊讶,眼里虽然还有些不安,但也掺杂了几分喜色,“真的吗,我还能在这里住下去吗?” 祝春时笑道:“当初带你们回来,就是让你们在这里住下去的,谁会赶你们走?” 小姑娘抿了抿唇,低着头没说话。 “对了,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小孩儿吧?”祝春时见她这副模样,便会意的转过话,起身去把床铺上自得其乐的小六抱在怀里,“还有小六,取名字了吗?” “叫我念念吧,我爹娘以前就是这么叫我的。”念念小声道,“小六还没有取名,她出生的时候早产,爹不在了,娘也离开了,我又带着她四处乞讨,养得也不好,所以就叫她康康,希望能保佑她。” 祝春时听她的口气,像是看着康康出生的,甚至对康康家里的情形颇为熟悉,似乎是康康出生没多久就是她带着生活了。 “康康?这名字不错,我们小六定然会康乐无虞。”祝春时心生疑惑,但对着念念却没说什么,低声哄了两句康康后就递给她。 念念人虽然小,但抱孩子的动作却极为熟练,甚至比祝春时更能知道怎么抱小孩才舒服。 “念念几岁了?” 小心翼翼的擦去康康嘴角的口涎,念念有些紧张,也不看人,“我九岁了。” 祝春时微微有些讶异,紧随其后的便是心疼,当初在街上看见她的时候,因着蓬头垢面的便只从身形来辨认,只以为她最多七岁左右,没想到居然已经这么大了。 想着她便摸了摸念念的头顶,轻声道:“那过两日就去书院读书好不好,你想穿男装还是女装都行,看你的想法,日后要是有什么事,告诉童二嫂或者我都好。” 念念眼睛一热,吸了吸鼻子,“谢谢,你不问我其他的吗?” 她只说了这么个肖似乳名的名字,连姓也没说,祝春时自然知道其中有些蹊跷,但对方既然不说,那就说明有什么事让她不能现在就说出来,或者是不够信任,或者是其他的原因,祝春时都不打算过问。 “只要你没什么坏心思,其他的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就算真有什么坏心,以目前的情况,对方也接触不到什么,因而祝春时并不在这上面担心。 念念听了急忙摇头,连声道:“我没有!我绝对没有坏心的!”看祝春时好像并没有因此疏远她,她稍微放下心来,又说,“祝姐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不利的,我只是有别的原因不能说。” 祝春时含笑,“我知道了,刚才事发突然,是不是都没好好用饭就来收拾东西了?” 念念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带着小六出去用饭吧,日后别因为这些事就要走,否则才是伤我的心,知不知道?” 念念抿着唇笑了笑,这才抱着小六出去了。 等她出去后,泻露脚步轻盈的走进来,见祝春时沉默的坐在桌边,“姑娘,要不要让人去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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