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念现在是只一穷二白的妖,兜儿翻得底朝天也拿不出半颗灵石。 好在,云绮他们都是有钱的主儿,二话不说就把房费付了。 桑念成功蹭到一晚住宿。 天色渐晚,三个女孩子热热闹闹地挤在一间房。 床不够大,桑念抱了被子打地铺。 云绮趴在床上,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她行动自如的样子,忍不住再次问道: “桑念,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瞎了啊?” 桑念头也不回道: “对啊,我真瞎了。” 云绮道:“看着不像。” 桑念想了想,拿起桌上的一只茶杯: “打个比方,我能知道这里有茶杯,可我看不见上面的花纹,也不知道它是什么颜色。” “我只知道,它是个茶杯,仅此而已。” 云绮恍然:“明白了。” 旁边帮忙铺床的若若道: “那你也不知道我们长什么样子了?” 桑念笑道: “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两个温柔善良的美人。” 若若的脸霎时红了,害羞地低下头。 云绮对桑念惋惜道: “你脸上要是没有这块疤就好了,肯定很好看。” 桑念摸摸脸上那块如同粗粝树皮的印记,耸耸肩,不甚在意: “妖族第一次化形多少都会带点本体的特征,反正我又看不见,无所谓了。” 若若道: “嗯嗯,等你以后修为精进了,一定能把这块疤去掉的!” 云绮也道: “没错!” 桑念笑了笑:“我更想先治好眼睛。” 说着,她叹了口气,眉间难得多了几分苦恼: “现在是春天,花都开了,可我一朵也看不见。” 云绮捏紧拳头,忿忿道: “都怪那个坏蛋把你的眼睛给伤了,若是让我见到他,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替你出气!不,揍十顿!” 若若问道: “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那个人了吗?那他是男是女你知道吗?” 桑念沉默了一下,道: “有些许印象。” 若若:“嗯嗯,然后呢?” 桑念:“他……是个很好看的少年。” “他,极恨我。” 若若两人皆是一怔。 桑念眼睫低垂,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睡吧。” 两人都怕触及她的伤心事,忙不迭躺下了。 屋中渐渐安静下来,只剩她们熟睡后平稳的呼吸声。 桑念翻过来覆过去,怎么也睡不着。 刚闭上眼,那把剑便浮现在眼前。 剑刃冰冷,清楚倒映着少女绝望的脸。 心口隐隐作痛。 桑念不安地伸手抚了抚,顺手捻起脖颈上细细的一条丝线,指尖循着丝线向下摸去。 那是一颗形状不太规则的小吊坠。 说是吊坠,其实不过是一小块碎片。 晶莹剔透,如同星辰。 桑念指腹慢慢摩挲着它,细细感受着那些尖锐棱角,淡淡的愁绪漫上心头: “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和我一样,被人丢弃的吗?” 吊坠自然是无法回答她的。 她沮丧地放下它,不知第多少次点开识海中的系统。 入目依然是熟悉的一行大字。 【请稍等,网络正在连接中】 “太不靠谱了。”桑念小声抱怨,“等我回去就投诉你。” 没错,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这件事很难解释,以她仅剩的碎片记忆来描述,大概就是: 注意看,这个倒霉蛋穿到了修仙界,在系统的要求下攻略一个男配。 但很不幸—— 她被他一剑攮了个对穿,死得干脆利落。 任务失败。 她本来该被送去挖煤,但不知道为什么,再睁眼,她重生到了三百年后。 还变成了青州城里一棵快要病死的树。 几只疑似神经的鸟整天在她头上啄来啄去,啄得她脑瓜子嗡嗡地。 好不容易化形了,结果又瞎又丑。 桑念唉声叹气。 痛。 太痛了。 人活一生,总得痛痛。 此时不痛,更待何时。 桑念对着空气恶狠狠打了一套组合拳。 那个攮死她的崽种,他最好祈祷不要再遇见她。 不然她高低给他来一下,让他知道知道她的厉害。 想到这里,她心里舒坦了些,翻了个身,强迫自己放下那些乱糟糟的思绪,闭眼入睡。 夜凉如水,一旁的吊坠忽地闪了闪,粲如星芒。 浓稠白雾漫开,伸手不见五指。 入目一片陌生,与客栈天差地别。 桑念满脸茫然。 “这里是……?” 奇怪,不光眼睛能看见了,脸上的树皮也没了。 身上穿的衣服也变了,有些像沈明朝那身门派服。 料子轻飘飘的,柔软如云朵,整体为白色,袖摆与裙角皆有织金暗纹,形状看上去像是海棠花。 做梦了? 桑念一头雾水,只能试探性向前走。 白雾慢慢散去。 天空低垂,大地焦黄,入目一片荒芜。 这里处处弥漫着死气,没有风,也没有声音,人行走在其中时,几乎窒息。 是很安静的绝望。 桑念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远处传来细微的动静。 她赶忙加快脚步,一路小跑过去。 翻过最后一座光秃秃的山丘,看清前面的场景后,她猛地僵住。 血…… 到处都是……血。 天空像是着了火,泛着诡异的红光。 无数死尸堆积在一处,鲜血滴滴答答聚成血泊,仿佛有生命一般,不断朝她脚下蔓延。 说是尸山血海也不为过。 一个年轻男子沉默地站在这座“山”前,宽袍大袖,散发赤足。 似乎听见了桑念由于恐惧加重的呼吸声,他面无表情地回头。 苍白的肌肤,漆黑的眉眼。 唇色如血。 一束不算明亮的光洒在他脸上,美得妖冶又诡异。 桑念:“……” 是那个攮死她的崽种。 他也在看她。 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 桑念壮着胆子回瞪。 ——反正是做梦,她才不怕他。 他怔了怔,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笑了,对她伸手: “过来,到我身边来。” 她才不要去他身边。 那么多尸体和血,光看着就毛骨悚然。 桑念转身欲走。 他脸色一变,跌跌撞撞上前拉住她手腕: “念念。”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 “我太久没有见到你了,让我再看看你吧。” 桑念愣了愣。 他攥得实在太紧,铁钳一般,她手腕有些疼,尝试着挣了挣,却引来他恐慌地询问声: “你讨厌我吗?” 这话问得奇怪,桑念不解地回道: “你杀了我诶。” “……” 这不像一句话,这更像一把剑。 刺得他鲜血淋漓,刺得他满脸绝望。 青年双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不知是没力气,还是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他颓然松开她。 对方这副反应,桑念反而犹豫了,求证似地问: “这真的是做梦,对吧?” 他望着她的眼睛,眉间盛满她看不懂的悲伤: “嗯。” 桑念心里闷闷地,恐惧也莫名其妙的少了许多。 她收回抬起的脚,鬼使神差地又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道: “我叫谢沉舟。” 桑念:“是哪几个字?” 谢沉舟在掌心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桑念恍然大悟,下意识开口说道: “沉舟侧畔千帆过,你这个名字寓意很好诶。”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谢沉舟看她的目光几乎碎裂。 桑念心里咯噔一下: “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哑声道:“没有。” 桑念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他: “我从刚才就想问了。” “明明是你杀了我,可为什么你总用这种……嗯……像只淋湿的无家可归的狗一样的眼神看我呢?” 这一次,谢沉舟回答的很快。 他道: “因为我爱你。” 桑念睁大了眼。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回答她的是一个吻。 他身上的味道与体温一并侵占她所有感官。 令人忍不住联想到湿漉漉的、洇开浓稠绿意的雨后森林。 潮意冷冽,雾气清寒。 这个吻并不深入,只是单纯地碰了碰唇瓣,很快便离开。 桑念大脑持续宕机,愣愣地看着他。 连风也吝啬到来的炼狱焦土,青年单手抚上她侧脸,冰冷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片柔嫩肌肤。 他眼尾微红,一字一顿道: “在这世上,我只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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