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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趁人之危

“老臣自谓拙劣之才,万幸得太上皇垂怜提携,自此日夜殚精竭虑,辗转思忖,惟愿效犬马之劳,报效朝廷” 袁钰沙哑的声音宛若一股温润的秋风,轻柔而带着岁月的沧桑。 他顿了片刻,喘口气后再道:“臣心系黎民,虽然老了,可依旧冀盼除暴安良,社稷永固,如今,看到后辈之中也有果敢执法的人,老臣甚感欣慰” 袁氏在朝中的势力虽不如谢氏,可袁钰自身颇具威望,是谢衍都得敬让三分的人。 他开口替容北书说话,反方“辩手”立马有了底气,站姿都不自觉地板正了起来。 反观谢氏等人却没有那么好的脸色了。 袁钰见不到身后各式各样的表情,只管望着正北高位,徐徐开口:“容少卿这半年来屡破大案,就比如吏部侍郎王韦秋闱舞弊一案,朝中竟有二品大臣牵连其中,着实我朝之害虫,如今吏部尚书秦启府中搜出二十万两” 袁钰说的太急,忽然咳嗽了起来。 盛元帝向前倾了倾,担忧地刚想开口询问,袁钰却抢先了一步。 “二十万两是多少民脂民膏啊”,袁钰又一次强调,颤抖的声音裹挟着阵阵失望:“即便容少卿在执法过程有逾矩之处,可他替我大鄿除去了一大奸臣,这么大的功劳,都抵不过强入秦府之过错?” 也许是因长时间的站立,袁钰腿脚有些发抖,可他也强撑着身体缓缓转身,目光慢慢地扫过众人,那双眼睛如鹰隼般闪着锋利的光。 大臣们被他看的纷纷垂下长睫,刻意回避了对视。 “尔等不想着反思,避免步入秦启的后路,却想着除掉这样一个勇敢正直的人,这是何道理?” 听到袁钰的话,方才沉默看戏的那部分朝臣纷纷开始跟风,边点头边轻声表示赞同。 谢衍见情况不利,表情差点没控制住。 袁钰回过身之际,余光轻轻瞟过谢衍,将谢衍眼里的杀气尽收眼底,可他全当没看见。 “陛下,老臣如今已过古稀之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说及此,袁钰又一次咳了起来,嗓音更显沙哑无力,仿佛下一刻便要病倒了般。 “今思往昔,老臣身怀忠孝之心,素欲侍奉朝廷报效国家,然岁月匆匆,愧无法再尽犬马之劳,拜求圣恩,准予老臣告老还乡,安度晚年”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不是在讨论容北书的事情吗?怎么突然请辞? 谢衍面上流露出一丝不解。 这个老家伙又想搞什么花样? 盛元帝也不禁睁大了眼,疑惑道:“袁爱卿是重臣,为朝廷多年辛劳,功勋卓越,岂可轻言告老还乡?” 袁氏是三百年的名门望族,大鄿建立才不过百年,如今虽然谢氏堪称天下第一门阀,在朝中一呼百应,不过袁氏家族三百年的底蕴,谢氏终归是无法与之相敌的。 袁钰是三朝重臣,三代天子的老师,在朝中颇具威望,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只需站在这朝堂之上,便能对谢氏和其他名门望族起到一些牵制的作用。 更何况这半年来,盛元帝通过容北书除掉了三个谢氏党羽,如此关键时期,盛元帝怎么可能放走袁钰这样的定海神针。 所以,盛元帝三言两语便回绝了袁钰的请求。 容北书静静地瞅着袁钰枯瘦的背影,眉心微凝。 他考虑过众多朝臣,可唯独没想过袁钰会出面替他说话,甚至莫名其妙地请辞转移话题。 袁钰和容北书毫无交集,而且袁氏常常中立,从不参与朝中争权夺势的局面。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正当容北书凝眉思量之际,袁钰接下来说出的话直接让他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若国家需要,臣愿恪尽职守,为国捐躯,不敢有二心,可臣已有油尽灯枯之象,唯有孙女袁婉清让老臣放心不下,婉清已过及笄,却迟迟未遇贤者” 说罢,袁钰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拱手在前,道:“老臣恳求圣上慈悲,眷顾斯民,为小女赐婚,借天子之势,与大理寺少卿容北书共结连理,成就一桩美满姻缘,谨请恩赐” 说罢,袁钰便谢恩叩首,根本没管盛元帝震惊的面色。 自古以来,有资格请求皇帝为自己儿女赐婚的必然是肱骨之臣,要么受皇帝敬重,要么就是立过大功,求赐婚的本质就是讨赏赐。 袁钰是二者都有。 前段时间秋闱题目泄露,盛元帝便下令让七十多岁的袁钰在短时间内赶出一套新的考题,为此,袁钰熬了好几个通宵,将自己本就病弱的身体熬昏厥了。 可即使是这样,袁钰还是圆满地完成了任务,新的考题甚至比上一套题目还要完备,为大鄿筛选有用之才。 盛元帝本就想赏赐他的,不过那时的他以分内之事的名义礼貌回绝。 眼下,怎么又主动讨赏赐,还要盛元帝赐婚? 盛元帝心有疑虑,不只是考虑到墨玖安和容北书的关系,更是怀疑袁钰求恩赐背后的真正目的。 朝中众人也不敢置信地瞅着队伍最前头蜷缩着的绯红身影。 袁钰先是请辞,请辞不成便求赐婚,他确实年迈体弱,趁自己还活着,为自己的孙女谋个好去处也可以理解。 不过众人不能理解的是,这个人为何会是容北书? 若想与容氏联姻,袁钰应该选择容长洲才对。 袁婉清是袁钰嫡长孙女,在袁家的地位颇高,容北书一介庶子,更何况还传出与公主淫乱的传闻,如何也配不上袁婉清的。 袁太傅老糊涂了不成? 在众人思索间,盛元帝面不改色,还是用那温和的语气请三朝元老起身。 “容北书,你怎么看啊?”盛元帝将问题抛向了当事人。 袁钰极少求恩赐,如今都下跪行了大礼。 方才袁钰请辞时,盛元帝已经拒绝过一次了,然而眼下,人家卖了老脸求赐婚,盛元帝一时还真没有理由直接回绝,只能让容北书自己想办法了。 容北书当然知道盛元帝在暗示,他也根本不想要这段姻缘。 容北书先是象征性地向袁钰作揖,以表尊重,随即朝盛元帝拱手道:“微臣是庶出,身份卑微,不敢高攀” 盛元帝眸光顿亮,刚想开口认同,却被袁钰打断了话头。 片晌前还咳嗽不止的袁钰,此时却能不喘粗气地抢先开口,声音虽苍老沙哑,却莫名多出了几分威慑力。 “无妨,老夫很欣赏容少卿,出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品行与才能” 容北书见他不依不饶,面露不愉,冷冷道:“容某谣言缠身,名声不好,恐影响袁氏” 袁钰却轻轻一笑,转身面向容北书,“容少卿方才说与玖安公主清清白白,是与不是?” 容北书瞳孔猛地收缩,看向袁钰的目光里惊诧中透着阵阵幽暗光泽。 方才容北书说过的话,反被人拿来牵制自己。 袁钰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且只有一个。 “老夫可不是轻信谣言的昏庸之辈,只要容少卿说是,老夫便信你” 袁钰这段话显然是在打陆鼎岩的脸,不过他一个四品侍郎自然是无法在一品太傅面前叫嚣,陆鼎岩只好将不满吞进肚子里,暗自消化。 袁钰说的“信你”二字份量极高。 只要袁钰相信容北书,那么朝中起码有三成的人,无论他们内心信与不信,明面上都不会再造容北书的谣了。 那么往后,谢氏再用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逼迫皇帝惩罚容北书就没那么容易了。 袁钰先是替容北书开脱,再求恩裳,虽然言语间满是恭敬忠诚的气息,可盛元帝不是傻子,他能听出来袁钰是在借此机会逼迫。 容北书用不太正当的手段除掉了秦启,谢氏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他,虽然容北书罪不至死,可被降职甚至革职观察都有可能发生。 但是袁钰出面表扬了容北书,只要盛元帝再装出一副听取三朝太傅建议的模样,就能合理地免去容北书的罪责。 盛元帝手指不自觉地敲着桌面,浓眉渐凝,探究的目光望着袁钰。 自降身份都要请求赐婚,盛元帝着实不好开口拒绝。 袁氏嫡女下嫁庶子,在众人眼里,容北书怎么都不该拒绝,除非他真的与公主有那样的关系。 容北书看似捡了个大便宜,实则被袁钰逼进了死胡同里。 若他此刻说不,那么袁钰就可以立即转换态度,容北书不仅又会陷入谢氏等人全方位的攻击,还会被陆鼎岩趁机坐实与公主的关系。 容北书刚要全身而退,结果袁钰几句话就把局面打回了原样。 容北书广袖下的手早已攥紧拳头,静静地瞅着袁钰。 沉默许久后,容北书牙缝里蹦出了一句:“是” 袁钰满意一笑,“好,老夫信你” 袁钰无疑是容北书计划中最大的漏洞。 以他的习惯,不该干涉这种党派斗争才对,哪曾想他不仅站在容北书这边,还想收容北书为孙女婿。 这一点完全在容北书的意料之外。 袁钰知道盛元帝忌惮谢氏,半年来谢氏损失惨重,被容北书除掉了王韦,赵文博,秦启三员大将。 想都不用想,这一切都是盛元帝默许的。 所以容北书背后,其实就是皇帝。 袁钰对朝中的派系斗争向来保持中立态度,不干涉,不站队。 倒不是因为他不想争,是因为争不过。 谢氏代表的就是太子,未来的天子,三皇子又胸无大志,袁钰实在没有其他的选择。 袁钰不想和谢氏为伍,也不能撕破脸和谢氏为敌,只好保持这样的状态。 只要他还活着,谢氏就无法骑到袁氏头上。 可若他死了呢? 最近身体愈发虚弱,袁钰不禁开始焦虑不安。 直到前段时间孙女暗示想要嫁给容北书时,袁钰才恍然大悟。 这半年来,容北书不动声色地干了三件大事,又受盛元帝重用,即便眼下看似只是盛元帝的一把刀,但是这把刀聪慧隐忍,很会自保。 袁钰大限将近,在死之前必须要为家族争取一个保障。 若容北书能除掉谢衍,那袁氏自然获利,借着亲家的身份发展自己的势力。 若除不掉,那也只是嫁了个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与袁氏无甚关系。 是笔好买卖。 容长洲天纵之才没错,不过想在朝堂上生存,容长洲那个脾气固然不行。 反观容北书,看似不畏权贵做事鲁莽,实际上每一次都能全身而退。 若想对袁氏有益,比起容长洲这个耿直嘴臭的无双国士,手握实权的大理寺少卿才是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是他孙女对容北书有意。 那他这个做爷爷的,便是豁出老脸也该为孙女得到这个人才对。 至于容北书与公主的传闻,既然容北书极力否认,袁钰可以不追究。 福泽宫内,悦焉将朝会的情况尽数讲了出来。 墨玖安默默听着,手指不自觉地捏紧袖口,心中充满了她自己都无法理清的复杂情感,面上也浮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与焦虑。 悦焉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求助地看向一旁的沐辞,着实被公主这副模样吓到了。 此刻,沐辞也无法安慰悦焉,因为这几年来,沐辞也从未见过公主这般明显地表露自己的情绪。 自从得知苏贵妃的事情,墨玖安就愈发变得“冷漠”,不会大喜大怒,心情郁闷时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是长久的沉默,通过下棋或者喝酒疏解出来。 可遇到容北书后,沐辞在墨玖安身上看到了几分灵气。 所以沐辞才会开导墨玖安,让她不再因恐惧而推开容北书。 只可惜,刚开导完这边,那边就出了问题。 墨玖安周身气压极低,即使是悦焉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能感觉出来这股瘆人的气场,更何况沐辞呢。 墨玖安始终半垂着眼睫,叫沐辞看不清她眸中色泽。 可从她愈发沉重的呼吸就能知道,她正在极力控制着某种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的情绪。 沐辞和悦焉都尽量降低自己的气息,静静地等待公主的回应。 沉默良久后,墨玖安缓缓抬眸。 她没有掩饰自己眼中的愠怒,咬牙切齿道:“好你个袁钰” 悦焉记忆力很好,将朝中的情况说的很详细,墨玖安当然知道容北书被逼无奈,别无他选,但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蔓延起一股异样的酸闷。 沐辞也紧蹙峨眉,在一旁埋怨道:“听说袁钰最是注重名节,先不说容少卿是庶出的身份,与公主” 沐辞脱口而出后顿感不妥,立即跪了下去。 说袁钰重名节,不就变相地在说容北书和公主没有名节吗? 沐辞只顾着替墨玖安打抱不平,说话竟忘了过脑子。 墨玖安没有看她,而是冷冷地说了句“起来”。 名节这种由外人赋予的东西,墨玖安毫不在乎,她只求无愧于心。 此刻她没心思管沐辞有没有说错,满脑子都是落井下石的袁钰。 “袁钰最近身体如何?” 沐辞乖乖起身,小心翼翼道:“确实不太好” 墨玖安冷冷一声嗤笑。 最近脑子太乱,她倒是忘了袁钰这一茬。 袁钰活着时,袁氏尚且屈居谢氏之下,若他死了,袁氏这三百年的名门怕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所以袁钰才会半路杀出来,利用容北书的困境,逼盛元帝赐婚,同时还让容北书无法立即拒绝。 “袁钰想利用容少卿对抗谢氏,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嫡孙女?”沐辞惊讶地问。 墨玖安一侧唇角扬起轻蔑的弧度,虽然笑着,但眼里不带半分温度,那嗓音仿佛浸了腊月寒潭的冰水,冷的让人胆颤。 “能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生存五十多年的人,你真以为是靠君子秉性吗?嘴上说着名节重于生命,实际上还是贪图利益” 悦焉着实没见过公主这般瘆人的模样,小碎步躲到了沐辞身后,探出个小脑袋偷偷观望。 沐辞没心思管悦焉,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安抚公主的情绪:“朝会结束了,要奴婢叫容少卿来吗?” “不用,宫里不便相见,毕竟本宫与他清清白白” 最后一句,是从墨玖安的牙缝里一字一字蹦出来的。 沐辞看破不说破,放低音量温声地问:“那要不要去见一见陛下,想办法让陛下退婚?” 墨玖安控制着沉重的气息,深深呼了口气,可心口那阵酸意怎么也无法缓解。 “这个婚不能由容氏退,也不能由父皇退,只能由袁氏自己退” 墨玖安说着,眼底闪过一缕冷冽光泽,命令道:“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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