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靠在软枕上又在看寇朝恩带回来的罪证，问旁边的常云生：“荣保那不孝子应该到扬州了吧？”</p>
常云生回道：“看行程, 大王是该到扬州了。”</p>
皇帝：“哼！”</p>
不孝子, 不听话, 胡来还得他这个老父亲给他善后。</p>
常云生忍笑。</p>
寇朝恩带回来的罪证，厚厚的一沓纸不少已经卷边了，可见被翻了多少次。</p>
皇帝再一次翻看完, 沉默了许久，才吩咐道：“把太子叫来。”</p>
常云生领命，没有让小内侍去，自己往东宫走一趟。</p>
秦峥看到他着实惊慌了，他正在同心腹属官商议，假如燕王事败攀扯出他来，他要怎么才能撇清关系。</p>
“常公公怎么来了？”秦峥努力镇定地说。</p>
常云生道：“陛下让太子前去紫宸殿说话，太子请吧。”</p>
“父皇怎么这时候叫孤去紫宸殿，又说是为何事吗？”秦峥尽力镇定，但过快的语速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慌。</p>
“我等为臣者，不敢随意揣测圣意。”常云生引手：“太子殿下，请吧，别让陛下久等。”</p>
秦峥默了片刻，理了理衣襟，对常云生说：“走吧。”</p>
从东宫嘉福门出，过武德殿，入建福门，再走过长长的宫道，过含元殿、宣政殿，才会到达紫宸殿。</p>
秦峥想：东宫到紫宸殿过远的距离就犹如自己与父皇的父子亲情一般，十分遥远。</p>
他曾经也对父皇有过孺慕之情，可太多东西横亘在他们父子之间了，母后凄凉死去、外祖家破人亡、父皇偏爱长兄，走到如今这步田地，究竟该怪谁呢？</p>
“太子来了。”</p>
一走进紫宸殿，御座之上就传来皇帝淡漠的声音，秦峥一凛，不敢再胡思乱想，叉手朝皇帝恭敬行礼，口称：“儿给父皇请安，吉寿延绵。”</p>
皇帝没有叫起太子，而是扔了一沓纸让他看：“先看看这些吧，然后好好想想怎么跟朕说。”</p>
常云生把纸拿给秦峥，他这才发现殿内除了自己、皇帝、常云生，再无第四人，连往常坐在梁柱后的起居舍人也不在了。</p>
他颤了颤，才接过那沓纸看起来。</p>
只一眼，他就看出纸上说的是扬州之事，然后他越看越心惊，还看了不到一半额头就已经大滴大滴冒冷汗，双目圆睁，瞳孔紧缩，拿着纸的双手颤抖得厉害。</p>
终于，他连纸都拿不住了，几十张纸纷纷扬扬飘落在地上，他抬头看向御座，满脸惊恐。</p>
“父皇……”他呐呐一声，喉咙就像被堵住了一样，有许多的话，却说不出来。</p>
皇帝淡漠的声音传来：“这上面写的，可有半点儿冤枉了你？”</p>
秦峥不敢说话，低着头颤抖，冷汗将贴身的衣衫都湿透了。</p>
“呵……很好……”皇帝轻轻笑了一下，“这就是朕的太子，这就是朕的儿子。”</p>
“父皇，我……我……”</p>
“是朕把你教得这么蠢，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是慕容毫把你教成这样，还是罪人韩家把你教成这样！”皇帝猛地一拍案几，大喝一声。</p>
秦峥听到“罪人韩家”几个字，忽然就不抖了，他抬头看向皇帝，然后笑了：“哈哈哈哈哈……”</p>
皇帝皱眉。</p>
“父皇啊，父皇，儿有今日，一切不都拜父皇所赐吗？哈哈哈哈哈……”秦峥越笑越大声，状似疯癫，“你杀了我的母亲，囚死我的祖母，杀光了我的外祖全家，赶走我的恩师，不就是想看我今时今日这样么！你如此逼迫我，不就是想有借口废了我这个太子么！”</p>
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了，吼得脸颊涨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瞪着皇帝。</p>
“你从一开始就不想要我这个儿子，更不想我当太子，你想要我死、要我死！”</p>
“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想活下来！我是太子，我是储君，我是未来的皇帝！！！”</p>
“哈哈哈哈哈……”</p>
秦峥大笑，怨毒的看着皇帝，想看他暴怒的样子。</p>
让他失望的是，皇帝面色十分平静，声音都没有起伏，说道：“朕的确是不要想你，朕不想要一个有韩家血脉的孩子。”</p>
秦峥的疯狂大笑僵在脸上。</p>
皇帝继续说道：“扶持年幼的新帝，更方便韩家权倾朝野。因为有了你，你的母后、祖母、外祖就要杀了朕。你说你不过是想活下来，当年朕何尝不是想活下来。你的祖母，是、朕的母后！”</p>
秦峥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p>
“朕如果要杀你，当年诛灭罪人韩家后，立刻就能让你暴毙，但朕没有如此做，依旧让你坐在太子之位上，为了你的名声，没有废了你的母后只是让她移居北宫。”皇帝淡淡道：“朕再不喜你，你依旧是朕的嫡子，朕寄予期望的太子。可惜……”</p>
可惜什么不用再说，皇帝眼中也不再有失望。</p>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和缘分是强求不得的，皇帝自己也知道自己只有那么一点儿父爱，全都给了他心爱的长子，也只有长子是作为他秦渊这个人的儿子出生的，其他儿女全部都是为了权力和利益而诞生的。</p>
所以他并不强求秦峥像秦崧一样敬爱他，只希望他能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将来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p>
然而秦峥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失望，心性、手段、谋略、智慧、胸襟样样不行，还轻易就能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样的储君，这王朝如何能交给他？！</p>
秦峥腿一软，颓倒在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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