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中挖有冰井，此时殿内置了冰炉，他又刚刚沐浴过，正该趁着公文不至，不须费心之事，稍歇一会儿。</p>
曹叡便也这么做了，他靠在凭几上，一手支颐，另一只手翻了翻案上几卷兵书，便丢在一旁。</p>
不知为何，他一闭上眼睛，便觉得心绪不宁起来。</p>
战争该是什么样子？</p>
他听说过许多祖父的故事，官渡之战，远征乌桓，于潼关处破马超，与刘备争汉中。</p>
在那些遥远的传说里，战争是曹家争夺天下的手段，绝大多数的战争，都以他祖父的胜利告终。</p>
哪怕极少数的失败，也从来无损这个国家的强大。</p>
——曹叡想了一想，他似乎很少将自己当做“魏王”来看待。</p>
许昌的宫中仍然住着一位汉帝，但蜀国不承认他，吴国不看重他，连魏人自己也不认为他是真正的皇帝。</p>
真正的皇帝应当有上阵杀敌，守疆扩土的勇气。</p>
曹叡又想了一想，他是有这样的勇气的。</p>
但他没想到战争会是这样寂静而漫长的东西。</p>
有试探，也有奇袭，但都对彼此的主力无法产生什么影响。</p>
十余万魏军与数量相当的蜀军就这样在微山弘农一线僵持着，从初春到盛夏。</p>
四个月的战争并不算长，但曹叡仍然觉得他的耐心在逐渐被消磨。</p>
他甚至明白了为什么赵孝成王会换下“以勇气闻于诸侯”的廉颇，而代以纸上谈兵的赵括。</p>
他的国家，他的子民，都在沸釜之中煎熬。</p>
——他亦如此。</p>
曹叡动了一动，宫女立刻醒了。</p>
“大王可要换一盏新茶？”</p>
她嗓音柔媚，眼波婉转，脸上还带了一抹红云。</p>
魏王摇了摇头。</p>
“此何时耶？”</p>
“酉时三刻，大王……”</p>
他只想登上德阳殿最高层去望一望远，以抒胸中郁气。</p>
他的父亲十分喜爱洛阳，因此宫阁楼台修缮得十分精心。</p>
立于高台之上时，可见洛阳千家万户，人间烟火。</p>
此时一轮金乌西下，将整座王城笼罩在一片金红色的恢弘气象之中。</p>
曹叡看得出神时，忽然察觉到身后似是有人。</p>
他已命内侍不必跟上来，而且他也并未听见登梯的脚步声。</p>
年轻英武的魏王一只手抚上了剑柄。</p>
而后缓缓转身。</p>
高台的阴影之中，似是站着一位老人。</p>
数月未见，虽然似乎憔悴了许多，但他仍然一眼便认了出来。</p>
老人头戴进贤冠，身着玄色官服，腰佩长剑，脚踩方履。</p>
这是僭越，德阳殿是魏王的居所，怎能剑履上殿？</p>
但曹叡并不因此感到愤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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