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陵的山顶，身披枯草皮的『何鲁司』爬到树上固定自己身位，十余位军事顾问环绕树干站立，或多或少做些伪装。</p>
他们透过固定的望远镜远望。</p>
一望无际的平地尽头，鞑子终于还是来了。</p>
密密麻麻的清兵士卒涌出视线尽头，犹如一条从东面山脚发端延伸至海边的黑线，接着由线入面一刻不停闯入观察范围，满蒙汉三方序列的八旗旗帜随风猎猎。</p>
战马在嘶鸣，寒风在咆哮。十余万大军从南边席卷而来，犹如遮天蔽日的八色蝗虫铺满大地。</p>
大地上的一切，歪脖子树，官道，干草，碎石，房舍废墟，都在这群蝗虫面前颤抖，被它吞没。</p>
“鞑子来了！”</p>
指挥官的语音传达各位队长，此起彼伏的告警声交错回荡在营寨之内。</p>
原本还在闲聊、挂机的玩家迅速进入战斗状态，小心翼翼跨过营内的避弹壕，贴近矮墙待命。</p>
山腰间埋伏的玩家纷纷支起半身，上下左右做着热心运动，活动活动筋骨，叫全身战斗的血液沸腾起来。</p>
所有人都看见十余万大军的威势。</p>
有人惊诧不已，有人亢奋不止，还有人爬到矮墙站立，背着身自拍、摄像，录制下这壮观骇人的一面。</p>
饶是明白这仅仅是一款游戏，何鲁司也不禁感到深深震撼。</p>
十余万大军犹如火山喷薄的岩浆，嚎叫着要把面前一切阻碍燃烧成灰烬。</p>
“也只有老战争电影里动则几万的群演，才能赶上这种惊天地的效果吧？”</p>
何鲁司回想起历史上艰难的守城战，那些将领如何凭借数千、万余兵马，守住一二十万大军围攻的？</p>
光是敌兵势众的气势就足以吓破守军的胆识。</p>
难怪历史上洪承畴统帅十万大军驰援锦州，一听说黄台吉御驾亲征就吓得动弹不得，最终被鞑子截断后路，兵败被俘。</p>
是个人看到十余万传言中“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强军，都会丧失抵抗到底的决心。</p>
还好晚明风云只是游戏，何鲁司抬手擦去额头渗出的汗珠，就算战死沙场也能重头来过。</p>
代表黄台吉本人的龙纛好似深夜里的一团篝火，为每一位环绕四周的鞑兵提供成倍的士气加成。</p>
凭借骑马的高机动性，十余万步骑迅速抵近背嵬军十里。</p>
敌人没有选择直接进攻，反而围绕着一处土丘安营扎寨，显眼的龙纛犹如定海神针插在土丘顶部，其余战兵按部就班做着攻寨准备。</p>
包衣辅兵与运粮奴隶被勒令周边伐木扎营。</p>
这时上千清骑没有停下安营，反而继续前奔，那一个个极具特色的清制布面甲像是给鞑子披上坚硬的螃蟹壳。</p>
何鲁司深知清军旗丁几乎半数是披甲人，剩下半数也有链甲、皮甲之类的防护。</p>
而那些披甲人再细分普通巴牙喇，红巴牙喇，白巴牙喇，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重步。</p>
这些精锐老兵还会身披链甲、布面甲双层甲，有些鞑子大力士甚至身披三甲。</p>
他们通常以战马机动，抵达阵前下马步战。</p>
数百红、白巴牙喇鞑兵往往能打崩数千明军，简直像是人形高达。</p>
如此完善的防护绝非寻常鸟铳可破，好在背嵬军带来的破甲斑鸠铳不少，线膛燧发枪的威力也强，足够鞑子们喝一壶。</p>
不过这支千人骑队并未傻乎乎冲击壕沟，而是在壕沟之前勒马停下。</p>
他们役使战马左右晃悠，一边用随身携带的长矛插刺地面，一面左顾右盼似乎要把背嵬军的防御体系彻底铭记。</p>
“啊哈，鞑子是不是被人形地雷整怕了，所以专门派来扫雷队？”树下的『洪秀清』捂嘴大笑。</p>
“几百年后才有的扫雷居然在今天就有了，哈哈哈哈——地上的雷能扫，那山中的雷扫的完么？”</p>
“要不要给他们几枪吓一吓。”</p>
“嗯，我觉得可以。”『何鲁司』激活语音，“山林的兄弟不动，正面的火枪手自由开火。”</p>
此言一出，站在胸墙后的兄弟们发出一阵兴奋的嚎叫。</p>
斑鸠铳架在胸墙糙面上，黄子龙熟练地扣动扳机，火绳引燃火药激得枪管向后一座，一颗铅弹裹挟着白烟向前喷发……</p>
黄子龙也不知道打中没有，周身一排斑鸠铳、燧发枪开口，浓密的白烟瞬间笼罩鼻口。</p>
只听见人马中弹的悲鸣透过硝烟传来，驾马撤退的急促喊声不绝于耳。</p>
侦察骑队就这般退了。</p>
“鞑子撤退了，噢噢噢噢……”</p>
即使只是千余探马留下数十具尸体撤退，兄弟们也要振臂高呼。</p>
黄子龙暗骂这群沙雕真是天生乐子人，就算是一场微乎其微的小胜也要小题大做。</p>
有人开始结伴跳舞，一连串优雅、骚气、流氓的乐器也奏响起来。甚至有十余人满脸亢奋跨过胸墙，踩着自己带来的木板，轻手轻脚跨过一条条宽阔壕沟来到阵前。</p>
他们熟练地杀死尚未气绝的鞑兵，砍下脑袋挂在矛头，一颗颗犹如烤串一般串起来。</p>
他们将一根根“串烧”的长矛分别插在道路两旁，就像两条新店开业摆放的迎宾花篮。</p>
他们掏出腰后的玻璃瓶，倾倒出一团炮在水中的粉末洒在脑袋上。</p>
或许是担心温度不够，还有人特意用火折子挨个去熏这些特殊粉末。</p>
做完这一切，他们一起解开裤腰带，齐刷刷转身露出白胖胖的光屁股，一边扭动着，一边扭头过去冲着鞑子勾勾手指——</p>
“背嵬军烧烤店，欢迎贵客光临！”</p>
不一会儿那些粉末自燃起来，两条纵列的“迎宾花篮”顿时变成烤猪头。燃成炭黑的矛杆噼啪一声上下断裂，仍在燃烧的脑袋四处掉落，恍若一盏盏灯笼落地燃烧。</p>
透过手中的千里镜，诸位王爷、高官将这残暴的画面看得明明白白。</p>
尽管这残暴血腥吓不到一众宿将，但这临阵羞辱的嘲讽意味却扎得众人心痒痒的。</p>
该死的汉狗，竟然敢侮辱大清勇士的尸体！</p>
背嵬军不过区区数千兵马，临阵嘲弄大清勇士就不怕战败后被日夜折磨么？</p>
王公贵族们纷纷请求出战，但都被黄台吉拒绝。</p>
尽管探马查看到壕沟之前并未人形地雷、绊马坑陷阱，但黄台吉凭借自己多年的征战经验判断，几处窄道附近的山林一定埋伏了敌兵的士卒。</p>
他决定先派少量旗丁督战两万武装包衣出击，试探一番敌人的火力分布，以及难以察觉的深沟陷阱。</p>
只是在此之前，先给背嵬军去去火气。</p>
黄台吉冲着护军轻轻点头，立即便有人向外传达命令，吹响象征不同命令的号角。</p>
面对背嵬军的嘲讽，清军的战法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首先迎接背嵬军的不是甲兵近战搏杀，而是一阵阵凌厉的破空尖啸声。</p>
十数个黑乎乎的球体陆续从鞑子后方阵地飞出，就像十数个肉眼可见的墨点在空中留下轨迹混乱的尾焰。</p>
炮弹飞驰的速度极快，一发炮弹越过胸墙，落在黄子龙身后一百步外的泥土上，轰然跳起砸烂一整条纵队上的十数名玩家，鲜血与断肢横飞。那炮弹噗哧一声嵌入泥坑，冒着缕缕白色硝烟。</p>
“敌人炮击！”</p>
指挥官的语音在耳边回荡，黄子龙的心跳似乎慢半拍，一种惊心动魄的刺激感握住他的心。</p>
另一发炮弹落在黄子龙身边仅仅五十步的位置，铁弹落地的瞬间砸中一块地底的顽石，咔嚓脆响的撞击声就像一柄重锤砸在「黄子龙」心头，让他浑身一颤。</p>
凭借遭遇炮击的作战经验，黄子龙第一时间爬下，随后猫着腰钻进身后数十步的避弹壕沟。</p>
玩家可以选择直面炮弹，亦或是躲进壕沟保命，被悬挂在木架下摆的阿济格就惨了。</p>
“啊啊啊啊啊！”口中塞满的破布促使他发不出一丝清晰的求救声，他只能竭力左右摇摆身躯，恍若荡秋千一般躲避炮弹。</p>
这场惊险刺激的躲避游戏几乎耗空阿济格一生的运气和气力，大量汗水浸透粗布衣服，哗啦啦向下流。</p>
第一轮的后续炮弹接连呼啸而来，这次有五发炮弹钻进两侧的山林推倒树木，三发炮弹飞越黄子龙头顶的壕沟。</p>
破碎的弹片飞溅，数名没来得及躲入壕沟的玩家闷哼一声，晃了晃仰头倒下盖住壕沟一角。</p>
尤其某个人的死相很糟糕，露出一个死不瞑目的表情挡在壕口。</p>
黄子龙总觉得滑稽想笑，不得不伸手将此人脑袋扭到一边。</p>
“王炸！”</p>
只听一声熟悉的招数，黄子龙环顾四周，躲入壕沟的兄弟在玩斗地主，下象棋，更远的兄弟交相拍掌，玩着小时候的“蓄力发波”，还有人吹拉弹唱……</p>
黄子龙顿觉误入棋牌休息室，而不是狭窄沉闷的壕沟，一点没有遭遇炮击的沉闷。</p>
实心弹撞击大地掀飞的尘土犹如雨水下落，炮弹四处轰炸的刺激感油然而生。</p>
这不就是“婴儿版”的一战堑壕战么？</p>
“爽啊！”</p>
就算是被打，黄子龙也觉得特别刺激。</p>
这种心跳加速，气血上涌，仿佛有一团火焰呼之欲出和的爆发感很久没有了。</p>
他没在乞活军那体会到，也没在黑旗营那感觉到，反倒在迎击鞑兵主力的时候体会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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