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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花房

“你怎么出去了一晚上,筷子都不会拿了?”林裕看着蔸娘用勺子挖饭,直率地在饭桌上发出疑问。 蔸娘把勺子里的饭菜往嘴里送,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圆圆的眼睛水润地看了看他,没给出什么回答来。即使是拿着勺子,她的手还是酸痛不已,不是很牢稳,微微发抖。 而阿戎在边上,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林嘉文倒没说什么,抬眼看几秒,看见蔸娘胳膊上被袖子遮住了一半,但是还是露出来一些的青紫色淤伤痕迹,再看了看没什么精神的蔸娘,移开目光,又看了看坐在另一边,脸上表情带着几分心虚,但是什么话都不说的阿戎。最后他说了一句:“以后注意点量和时间,她大概禁不住红棍们的强度。” “好。”阿戎点点头,像个乖学生一样接受聆讯。 “今天也别一直坐着休息,动一动才不会痛得更厉害。”林嘉文这句话是对蔸娘说的。 “好。”蔸娘也点点头,她本来就是个好孩子的模样。 饭后一会儿,阿戎帮蔸娘拉伸,放松紧绷绷到发酸的肌肉,蔸娘疼得嗷嗷乱叫。阿戎倒是看上去可开心。 “忍一下啦,一会儿就不痛了。”阿戎一边说,一边压着蔸娘背部往下压的力气一点没有放轻。 “我都不想相信你了!”蔸娘疼得直咬牙,说的话都变得一字一顿,只是几个字都显得用了好大的力气,无比艰难似的。她说的不单单是这会儿,被拉伸的疼痛让她不想相信阿戎的安稳,还有昨天晚上,阿戎告诉她直直的往小巷子里跑的事情,最后跑进了死路里。虽然阿戎的初衷是好的,但是她还是有那么一点怨气。 “对不起啦,但是挺好玩的嘛。”罪魁祸首不但没有反思自省的意识,那语气倒是想在说:这次先道歉安慰你一下,不过下次还会发生,我还敢的。 熬过了充满磨难的拉伸之后,蔸娘终于可以坐下了继续给陆伯的单子配制药物。她一边继续拿笔在草稿纸上涂涂写写,一边心里暗想着,这是要给谁用,还是说这只是陆伯当时给的一个台阶,好让林嘉文和她都有得台阶下,当时的场面不至于过于难看,不欢而散似乎对于这个行业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往往表示这接下来要有混乱。就像康贺东事情,那是三个月之前的事情,但是现在外头还在纷争不断,街面上的古惑仔斗殴,暗地里大佬们的话里话外,似乎都在拉扯这件事情。蔸娘顿了顿手里的笔,意识到林嘉文大概被她的一时冲动,推上风口浪尖。 心里一阵莫名的畏惧和忧虑,又击中了蔸娘的大脑。她想,如果自己是林嘉文,一定会恨死了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绊脚石,可不会让这个害他丢了货物,又惹了一身麻烦的小姑娘,躲在自己的庇护下,更别说空出一间客房,收拾成女孩的房间,专门留给她。 脑子里又想起姨婆的叮嘱:“契爷不过是叫着好听的话,说到底,我们都是他们手里一条狗,开心了给肉吃,不开心了尸骨无存。”姨婆教她,别相信林嘉文。 她摸了摸额头。但平心而论,这几天在林嘉文家里过得十分舒坦。 林嘉文不会管她做不做作业,也不会对她指手画脚,倒是会问零花钱够不够用;她如果下午得空,会和林裕一起,霸占了客厅里的家庭影院设备,开两包薯片,轻轻松松地看电影。林裕和她住了几天,年轻男孩很快也就不见外了,大方地和她分享自己的游戏机,如果阿戎晚上有事,没有拉着蔸娘出去,她就可以待在林裕的房间里,一人一个游戏机手柄。如果晚上在阿戎和林嘉文做完了大人们的工作之后回来,还没上床睡觉,还能吃一顿宵夜,宵夜大多可能是阿戎带回来的,阿戎对林裕和蔸娘的生活衣食住行上心程度,就好像一位妈妈,似乎这两个孩子都是从他肚子里掉出来的骨肉似的。 蔸娘盯着草稿纸上,那堆混乱的计量数据,发了一会儿呆,越发觉着现实虚幻又割裂。 她知道这个行业是野生丛林一样的地方,人们需要尔虞我诈,要足够狠辣,踩着别人的尸骨让自己得到好处,或者仅仅只是活下去。但她却在这个世界的另一面里,过得还算愉快。这里当然有运气的成分,趁林嘉文还算喜欢自己,虽然她不太明白其中原因,阿戎对自己的喜爱大概也是爱屋及乌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很在意林嘉文,即使是独当一面的双花红棍,其他人家的四二六都恨不得能够做大了自立门户,自己试着做老板,最好能财运亨通。但是阿戎似乎更喜欢跟着林嘉文,常常形影不离。阿戎在其他地方有一处在高层的房产,地段很好,从落地窗可以看见海湾,去市中心的路也方便,但他就是喜欢躲在林嘉文家里,林嘉文家里有不少阿戎的私人物品,相比起来,那座海景房,几乎只是空荡荡的屋子,这里才是真的家。 大概,林嘉文就是有这种人格魅力呢。蔸娘心里想。 蔸娘抬头看了看一下一下转动的秒针,叹了一口气,还是继续手里的活。这些复杂的事情,可能是年纪轻轻、又资历浅薄的她,无法想明白的。 陆伯在三天后的上午,打电话给林嘉文,问小蔸娘的药配出来了没有。 蔸娘就在林嘉文身边,正在把磨成粉末的毒装进小瓶子。林嘉文看着她戴着口罩,小心翼翼地进行最后的装瓶工序,回话道:“好了。您看下午送去如何?” “好啊。正好啊,我这里需要你来,还有点事情想拜托你呀。”电话那边传来陆伯苍老并且听上去慈祥的声音。 陆伯的慈祥并不能让人信服,尤其是见识过他那双会露出鹰看见食物多样眼神之后。蔸娘封上瓶子的盖子,小心翼翼按下瓶塞,在桌上点了点,让半透明的颗粒平整。接着放进一个四周都放上了泡沫垫的小盒子里,关上了盖子。 完成了之后,蔸娘站起来,对林嘉文点了点头。 “辛苦了。”林嘉文看着那个小盒子,说道。 蔸娘歪了歪脑袋,轻轻说了一句:“本职工作嘛。” 下午他们如约,又来到陆伯的茶楼,不过这次往楼上。蔸娘背着一个小挎包,手不自觉地攥着挎包的包带,隔着包的两层帆布捂着小盒子,好似她不时时刻刻注意着,那个小盒子就会马上不见了一样。 电梯内显示屏幕中数字往上升,达到最顶层,电梯发出一声“叮——”的提示音。蔸娘跟在林嘉文身后走出去。一出电梯门,是一座高高的圆顶玻璃花房,蔸娘吸了吸鼻子,马上闻到一股百合花的香味。 阿耀就站在正对着电梯门口的喷泉边,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跟着他走。花房里的路是被精心打理的草坪,踩上去柔软却还算平坦,灌木和花卉就在小路两边长着。蔸娘好奇地一边走,一边左右看看,香岛这个地方寸土寸金,许多人为了买一套房产大半辈子赚钱,但是陆伯在自家屋顶上制作了一个小公园。 出了花房,是一个长条形的露天游泳池,被太阳蒸出一股漂白剂的气味。走过游泳池,是一个半敞开式的屋子,陆伯就在里面。 “哎,你们来了。”陆伯眯眼笑着说,对他们招招手。他坐在一张中式红木椅子里,身前摆着一张茶几,看见了他们之后,从热水里拿出三只建盏,摆在桌面上,“坐啊。” 陆伯泡了一壶茶,按照顺序,先给了林嘉文,再给肥秋,然后才是蔸娘,“今天挺热啊,花房在这种天气,气味最好,花香味很浓。”他温和地说道,只和来的客人们随意地聊天,谈谈天气。 “是啊,陆伯的花草种的很好,刚刚一路过来都看见了。”林嘉文在陆伯添茶之后,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 “老人家一个,没什么兴趣爱好,就是喜欢打理一些花花草草。不过只是随便问玩,没有那个心思去潜心研究,什么施肥啊,除草啊,好像还有什么讲究,什么花喜欢酸,什么花喜欢碱啊,这些都不知道,就是凭感觉,浇浇水,每天早上就是看看。” “越是无心,反而长得越好嘛。” “确有这个说法,不过这也得看花的品种,看花自己长得好不好,有些花你再花心思,可是一开始根没扎稳,后来再怎么补救,都是没有用的。看着心急啊,可这是人家花儿自己的命,你也帮不到它。这就和,养孩子一样啊,是不是啊?” 林嘉文笑了笑,露出些无奈的神色摇摇头,算是给了一个回答。 “阿文啊,你也可以培养一些种花的爱好,以后陪我这个老人家聊天,也有话说。” “我以后得空一定试试,还要在陆伯这里学一学,养花有意思的,花就像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想必有乐趣。” 陆伯笑起来,“如果真要学,我都是外行人,摸不出门道,你看你边上不就有个现成的小老师?我记得‘蔸’的几代都是干这行的吧?就算现在进步了,用点新鲜的玩意,什么化学啊,但是最初都是靠植物,还有什么动物的,是吧蔸娘啊?” 被点到名字的小姑娘连忙往前探了探身子,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是的是的,现在都还有学的。” “对啦,你可以跟她学。让老板当学生,小孩子多风光啊,是不是啊?”陆伯说着笑起来。蔸娘被他的笑声惹得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只能干巴巴地陪笑两声。 “我可学不来,年龄大了,叫我再学点新的,可头痛了。”林嘉文摆摆手。 “你家契女契仔们都孝顺,让她耐心点教你。” “您说笑,我手里的孩子,外头可三天两头和我投诉脾气大呢。” “说阿戎吧。那孩子是,太冲了。他小时候还好点,最多只是瞪着眼睛,到处看来看去,和一吉娃娃似的。”陆伯说着,还比划着瞪大眼睛,手指在眉头前面晃了晃,学着阿戎当年的模样,“凶巴巴的,站在你边上,哎呦,就怕他这脾气搅黄你的生意。” “他现在可是独当一面的双花红棍了,脑子灵光,能做我的贴身翻译,还和阿蓝学了关账。” 陆伯咂咂嘴,感叹地长舒一口气:“孩子变得能干是好事,但是也要小心啊,阿文,花长得太好,就需要更多的养分,嫌地方不够大、嫌旁人碍事,就会去抢,去争,要闹翻的。” 林嘉文就是抿着嘴笑笑,但不说话。 陆伯在沉默之中,又给空了的建盏里添了茶。 “哦对了,我都忘了,我找你们来还是为了生意。”陆伯脸上露出恍然记起的表情,抬头看向蔸娘,“我上次找蔸娘要的东西,带来了?” 蔸娘连忙把帆布包放在桌沿边上,“带来了。”回答的同时,把小盒子拿出来,再仔细小心地打开,翻开这盖子,把盒子在手里调转了方向,展示给陆伯看盒子里的玻璃瓶。 “这做得很周到啊,和个小首饰一样放着。”陆伯拿过来看,说,“小姑娘就是精细,是吧。” 蔸娘紧张地等着陆伯验货,看着他低着眼皮子,对待那玻璃小瓶子的方式像极了审视。 “验个货。”陆伯对着身后勾了勾两下手指,身后的人上前,把小瓶子拿出来,铺开了一张纸,把一小部分半透明粉末倒出来。 正等着,门外传进来一阵喧闹声。说是喧闹声,倒不如说一个人嬉笑的声音,但是叽叽喳喳得抵得过一群麻雀。蔸娘隔着门,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年轻,但像是还未发育声带的孩童,分辨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声音近了,门被推开,推门的人省略过了敲门的步骤,下手没轻没重,门发出“砰”一声巨响。蔸娘即使看着,心里也早有即将有人进来的准备,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耸起来肩膀,过了几秒才放下。 晃硕出现在门口,一只手拎着各种粉色系的购物袋,戴着橘黄色镜片的金属框墨镜,这次出现,祂穿着浅色的裙装,裙摆蓬松,短过膝盖,精瘦但是线条匀称的双腿,踩着和裙装一样颜色的高跟凉鞋。 蔸娘看见祂现在模样打扮有点发愣,在她的记忆里,晃硕总是打扮得更偏向男孩,穿着皮衣,而现在的晃硕和一位平面模特一样,走在街上被随手一拍,都可以放进时尚杂志里。 晃硕把袋子往边上一扔,粗粗咧咧坐到林嘉文座位的把手上,一只手撑着他的肩膀,捏着嗓子亲昵地叫唤一声:“阿文——” 林嘉文的脸上僵了两秒,手在晃硕那只做了美甲的手上,重重拍了拍。 陆伯抬手指了指晃硕,走过场一样给他们介绍:“你们都见过吧,我最近雇来的,犬童晃硕。” 蔸娘眨巴眨巴眼,她还是第一次只打晃硕的全名。 “有没有想我?”晃硕全然没看见林嘉文脸上的鄙弃,摇着他的肩膀,过了几秒,看见了桌上散落的粉末,眼睛亮了亮,“哇,实验室做了新货啊。” 于是,这个行为难以揣测的狐狸,马上松开了手,熟练地低头俯下身子,手指头捏住一边鼻子,重重吸了一口气。 “没味道呢。”祂还吸了吸鼻子,评价道。 蔸娘甚至来不及制止,嘴巴张了张,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过了几秒,就看着冒失的狐狸,眼睛一翻,直愣愣一头栽倒在地上。蔸娘惊叫了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瞪着眼睛看着地上的晃硕。好一会儿才记得蹲下,急急忙忙把晃硕翻过来。她从姨婆那里学到了不少,置人于死的方法,现在她搜肠刮肚竟然想不出一点救人的知识。她手足无措,第一反应先伸手检查祂的脉搏。蔸娘将手放在祂的耳朵后面,摸索着颈动脉的位置,摸索了半天找不到跳动,但人的温度还是温热的。 蔸娘求助地看向林嘉文,林嘉文却一点也不慌,还过来,牵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安慰她:“没事。祂就是这样,放着不管就好。” “可是,那药是急性的,不送医院不行的。”蔸娘不放心地又低头看了看晃硕。 “没事啦。”林嘉文示意蔸娘坐回去,脚尖踢了踢一动不动的晃硕,哼笑了一声。 “你刚来,不知道祂,祂经常干这事,疯疯癫癫的,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别和祂扯上关系。”陆伯看着小姑娘慌里慌张,也笑起来,“不过呢,祂也有的是用处。”说罢,他叫阿耀来,把晃硕搬了出去。 “药也检验过了,不愧是‘蔸’家的女人,只入行了……多久?” “三个月。” “才三个月,手艺就练得不错了,后生可畏啊。” 蔸娘点着脑袋,谢谢陆伯的夸奖,但心里还记挂着晃硕,心脏跳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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