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汀走得慢而稳。身后的侍从、郎官不再跟过来，他们二人在猎猎的风里，穿过早春未散的氤氲水气，步步上行，至高堂之前。</p>
万寿节，众人休沐，朝贺全在宫外，此时并无早朝。</p>
李鉴忽想，若是这样一直走便好了。不必日升，不必高堂。</p>
“生辰不知还能过几个。”他轻声说，“孟汀，你要一直陪着我。”</p>
“少说些丧气的废话。”孟汀将他颠了一下，“回去好生歇着，待到元气回复，我陪你去登慈恩塔，看长安三万街巷，算是补你一个好寿辰。”</p>
今日出入此门，门外传言早已四起：雍昌侯跪雨夜、踏长阶，似是一心护主，却频遭帝王猜忌。一半虎符已收，就算是少年权臣也是折翼，长铗入手，要么继续锁在座下当疯狗，要么吞主血肉为帝王。</p>
而此时长铗在握的李鉴似乎并无此警觉。他将传闻与市人言语编织得当，自己沉在杜衡香里，做了个少有的长而宁静的梦。</p>
他独自站在一扁舟上。</p>
回头望，他发觉凨离岸不远；朝前看去，是白露茫茫的江面。</p>
船上没有樯橹，可谓是欲济无舟楫。远处似有欸乃之声，他抬衣坐下，任凭小舟穿过烟波，江浪在足底起伏，向空远处去。</p>
江心雾气渐散，他望见，另一叶渔舟。</p>
一个人立在船头，穿蓑衣披斗笠，浑身潮湿。靠近了看，李鉴才看到一张脸——他所相熟的孟汀的面孔。</p>
比他曾见的苍白，还带着点虔诚的稚气。</p>
李鉴有些迟疑，这样渔父打扮的孟汀于他而言有些陌生，不像方才梦外背他登高堂的人。他站起身来，对面的年轻渔父大梦初醒般跪下身，向上托起掌，接住李鉴落下的指尖。</p>
李鉴握着他的手，跨过了两船间的浩浩江水，站到孟汀身侧。</p>
“我不要你的剑。”他一站定，孟汀便抢着说了句。李鉴疑惑地皱眉时，一身蓑衣便披到肩头，屏去了周遭的雾霭。</p>
江上潮生，他索性在孟汀身后盘腿坐下，望青年理棹行舟。</p>
“君向时曾见我耶？可知我姓名？”他在梦中明知故问。</p>
“你是李鉴，李翰如。”</p>
“君又是何人？”</p>
“何必问我姓名。”孟汀挽着桨道，“我只是，来此渡你。”</p>
他讲得很沉静，李鉴却自他叩紧樯橹的指节上探出些别的。天风江涛中，他稳坐船头，望着不是侯爷也并非将军的孟汀替他行舟。</p>
如此，万顷茫然之上，水波也温和。</p>
船靠岸之时，他自行起身，越过孟汀，先一步上了岸。身子不可思议地轻捷起来，他看了掌心，没有伤疤。</p>
孟汀在他身后行礼，撑船要走。李鉴动了心思，自知这是梦中，便干脆放下了手，回身快赶了一两步，将孟汀的手臂抓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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