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骂了自己几句，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坐起身来，懊恼道：“没有！我正要起……”</p>
故作镇定的声音在瞥见祝予怀身上的绛红云锦时戛然而止。</p>
卫听澜心跳漏了一拍，慢慢抬起头来。</p>
祝予怀一袭红衣站在床沿，正俯身去端托盘中那盏热茶。他的身影逆着窗外柔和的晨光，这红在他身上并不显得盛气凌人，反而更衬得眉目清隽如画。</p>
卫听澜张了张嘴：“你怎么……”</p>
怎么穿了这一身。</p>
祝予怀没听清，抬手将茶盏递给他：“你先润润喉。”</p>
卫听澜心慌地移开了眼，接过来抿了几口，心里却被这绛色晃得乱作了一团。</p>
这云锦布料是他亲手挑选的，他断然不会认错。</p>
之前头脑发热送了两箱花花绿绿的衣料，送完他便后悔了。本以为那些东西会成了压箱底的累赘，却没想到祝予怀真的将它穿在了身上。</p>
还是这样……这样动人心魄的好看。</p>
澧京繁华奢靡，不论是权贵文人或是百姓商贾都偏爱艳色，逢年过节时，人人都要换一身打眼些的装束走亲访友。像谢幼旻那样的，更是恨不能一年到头把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做全京城最亮眼的纨绔。</p>
祝予怀却总是一身索然无味的月白，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件旧衣。看得习惯了，便给人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这人生来就该是这样干净，别说是换了一身衣裳，哪怕是在污泥里滚了一遭，也不会有丝毫改变。</p>
热茶温暖了肺腑，卫听澜眼睫微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p>
他有时觉得祝予怀同自己有些许相似，在这纸醉金迷的澧京里，都活得像个格格不入的异乡人。</p>
前世的祝予怀，其实也并非事事都顺心如意。</p>
太过清高，也太过无瑕，落在满京的土鸡瓦狗间，就像只生了反骨的云间孤鹤。表面上虽风光无限，暗地里却不知碍着了多少人的眼睛。</p>
自己在芝兰台中与他针锋相对时，旁观者中不乏有冷眼瞧热闹、巴不得祝予怀当众出丑的。若非太子待他礼遇有加，又有谢幼旻愣头青似的在旁护着，祝予怀在芝兰台的那些年，少不了要被人使绊子。</p>
这样聪慧的一个人，却像是不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p>
不知变通，不会低头，继承了父辈的傲骨，怀着满腔热血想要报效家国……到后来举家入狱，尝遍人情冷暖时，可曾后悔过？</p>
卫听澜从流放路上将人截回来时，是暗怀着一丝期待的。</p>
期待着这人对过往坚守的一切心灰意冷，心甘情愿地同自己站在一处，他们一起做乱臣叛贼，斩尽这世间一切龌龊的不平事。</p>
可祝予怀却对他说：“你回头看看，那是你父兄守了一辈子的城池。”</p>
“你要将它们一座一座攻下，看着生灵涂炭、血流漂杵，看着大烨世代英烈守护的山河在你手里毁于一旦吗？”</p>
说这些话时，祝予怀那双眼睛已经没了熟悉的笑意，只是直直望着他，就像在拷问他的内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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