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渐渐并入主干道，车厢内除了空调送风口发出的细微风声，安静极了。</p>
窗外偶尔有车辆驶过，与之相较，东子的驾驶技术相对平稳，可架不住市区内信号灯多，时不时的走走停停。这对于有晕车症的苏月影来说，一切感官在这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像是激活了一般，在体内蠢蠢欲动的同时争相往外蹦。</p>
这种滋味，着实难挨。</p>
咬牙硬挺片刻，仍抵挡不了晕车上头的憋闷感。强忍不适想要把车窗摇下来些，却担心涌进的热浪会引起车内其他人的不适，又想到客随主便，只好默默压下此想法。</p>
又咬牙强忍了片刻，先前胸口的憋闷感上升为头晕目眩的犯恶心。生怕在这场合呕吐，只好借助说话来转移注意力，以此来缓解不适感。</p>
思索再三，还是试探地问出了那句盘踞在心口已久的疑问。</p>
”李先生，今晚的事儿给您添麻烦了，不知您怎么解决的？日后还会不会儿给您带来麻烦？“</p>
闻言，李慕寒捏眉心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睁开眼睛，睨了眼苏月影，看见对方眼神中的认真与小心翼翼，是真的担心问题所在，而不是刻意想要与他拉开距离。</p>
调整了坐姿，随意的将双腿交叠在一起，再开口时眉眼间带着云淡风轻。</p>
”这点小事，称不上麻烦，且不说一两句话就能解决，单用钱就能轻松摆平。“说完想到她的经历，又安抚般的补了句：”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算不上问题，所以你日后不用因这点小事为难自己。“</p>
他语言稀松平常，用意是为宽慰对方，可他无意间流露出上位者的高傲姿态，令人身心隐隐不适。和他那满不在乎，一切皆在掌握的随意相比，费尽全力却仍摸爬滚打在最底层的苏月影活得就像笑话。</p>
这让苏月影清晰意识到两人之间犹如天堑的身份差异，恐怕那是她终其一生也达不到的高度。就像此时她觉得举步维艰的大事，在人家看来，好似根本不值一提。</p>
明白这一点，苏月影及时收了话茬，怕露怯，不再过多言语。</p>
车内再次陷入静谧，苏月影只觉先前胸口的憋闷感更重，伴随着恶心反胃，却更不敢再轻易开口，唯恐自己不经意的举动或措辞，触发他人的嫌恶与厌弃。身心的不适，刚好为她寻了个不再与他人客套周旋的契机，索性手捂心口，转向窗外。</p>
这边李慕寒还在等苏月影的下文，却迟迟不见回应，再回头时发现对方已把目光投向窗外，徒留一个背影。</p>
他相信他的灼灼目光，苏月影隔着车窗有所察觉，可对方视而不见不说，反而下一秒直接装睡，闭了眼睛。</p>
她这别别扭扭的模样，让李慕寒联想到生活中女朋友对男朋友闹小脾气、使小性子的样子，竟真觉对方紧急的眉头和微鼓的脸颊都跟着生动、有趣起来，带动他的目光也在不知不觉中更加炙热了几分。</p>
他想：男女朋友即视感，应大抵如此了。</p>
他就那样兀自望着、欣赏着、自娱自乐着，直到再次响起的嗡鸣声打破了车内的寂静。</p>
这次震动声仍来自苏月影的手机。</p>
原以为是医院的催促电话，苏月影第一时间坐直身体，动作急切的从口袋抽出手机，但在看清来电人时，悬在接听键上的手指顿了顿。</p>
下意识望向身侧的李慕寒。</p>
她一切动作皆在李慕寒的视线范围内，所以她转头的一瞬，两人目光便不期而遇。原以为对方的停顿是想询问他可否能接听电话，他已打好腹稿，说他没那么多规矩，可对方神情中透露出的纠结，似是在提醒他想多了。</p>
她这异常的举动，迫使从未偷窥过他人隐私的李慕寒，此时动了想要窥探究竟的心思。</p>
他不着痕迹扫了眼屏幕，来电人赵紫晗三个大字在屏幕上跳动着。根据名字，他觉得像是位女生，可又想不通苏月影为何会对一个女生的电话表现反常？</p>
最终还是没忍住，在电话第二次进入时，疑惑开口，”不接吗？“</p>
看着跳动的屏幕，苏月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p>
她这纠结样，弄得李慕寒啼笑皆非，就在他快要忍受不住来电的嗡鸣声，打算自作主张替她做决定时，偏偏对方给了回应。</p>
先是运功般重重的呼出口气，又打气般盯着手机自言自语，颇有种豁出去的意思。</p>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都是一死，不管了。“</p>
李慕寒被她这接电话好似就义般的状态看懵了，随着电话接通，他好似明白了苏月影此前的犹豫。</p>
因为整个车厢都响起一道充满质问且凌厉的女声。</p>
”苏月影，你搞什么？人电话都打我这了。紧要关头撂挑子，你这样搞不是在害我吗？到底几个意思呀你？“</p>
赵紫晗带着怒气的声音在幽静的车厢里显得更加咄咄逼人，然而苏月影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却不知如何开口为自己申辩，只能愧疚道：”对不起。“</p>
”这会儿你少跟我扯没用的。你真不愿意做这生意，你当时就别答应我，到头来你拍拍屁股走人了，害得我不仅被陆青海骂，还要给你擦屁股。苏月影，你看你丫故意的吧？“</p>
”我没有。“</p>
”少装无辜，我可被你害苦了。“刚挨了金主训的赵紫晗，虽知苏月影的初衷，可还是一时气不过，仍句句紧逼。</p>
”你这会儿就给我透个底，回去还是回家，给我个准话，我好给人家个交代。不过人可让我给你带句话，你现在过去呢，一笔勾销；你不过去，不仅把定金退还，还要在说好的价格上赔人双倍，这来回倒腾可就七万，你可想好？反正我是没钱借你了。“</p>
赵紫晗的语气仍是怨怼的，但作为好友的苏月影还是听出了言语中的心疼，可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沉默着，只觉深深的无力。</p>
一时两人都没吭声。</p>
赵紫晗在一股脑的发泄过后，意识到自己过激的行为只会给苏月影平添烦恼，也在沉默中冷静下来。再开口时语气平和了些许，带着别扭的安慰。</p>
”月月，我知道我这主意坏透了，也懂得你踏出这一步用的勇气和魄力，但如果你还有退路，或者我还有余钱能借给你，哪怕是我能代你去，我又怎会舍得你踏上我的老路呢？\"</p>
赵紫晗说完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叹，随后语气一改先前的锋利，竟带着自嘲与落寞，更多的则是无奈。</p>
”可是我们现在都没钱了，恐怕连干妈明天的化疗费都交不起。“</p>
赵紫晗句句皆肺腑，却字字直戳苏月影骨血。虽残酷，却是苏月影不得不面对的现实。</p>
以往为了活下去，每每垂死挣扎、拼命努力的去对抗生活，可目前为止，还是看不到前方的丁点光亮。</p>
这一刻，生活的压力压得苏月影如牛负重，就像是裹进海绵里的鱼，随着水份的挤压，缺氧的窒息感让她四肢瘫软、生无可恋。</p>
恍惚中生出下一秒窒息也不是不可的解脱感。</p>
当她任由悲伤绝望的思绪吞没自己时，刚刚提及苏雪的赵紫晗，情绪竟再次激动起来。</p>
”你说我这什么狗屁命啊？从小没妈，好不容易遇到干妈，她待我那么好，我还没好好孝敬她呢，就让她生病了。“说着说着，赵紫晗情绪失控般带了哭腔，”酥酥姐，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呀？我可不想再失去一次妈妈了。“</p>
苏月影从赵紫晗对她称呼的变化中，读懂对方已方寸大乱，不得不强迫自己从悲伤中抽身。抬手压下太阳穴，感受着它无节奏的跳动，一下下，疼得脑子仿佛要原地爆炸。</p>
她多想用力拍在疼痛的地方，大声斥责一句：安静些，别tm跳了。</p>
然而她不能露怯。</p>
舔了舔唇角，空咽了下干涩发苦的喉咙，稳住慌乱不堪的心神。恰恰也在这二三秒内，她再次有了抉择。</p>
”紫晗，你给对方回话，我一会儿过去赔罪。“</p>
”酥酥，我……“</p>
电话里，赵紫晗的声音虽已极力在压制，但未说完的话中包含着她深深的无奈与心疼。</p>
同为局内人，苏月影完全理解赵紫晗此时的心情，深知她是真心诚意在为她的处境和苏雪的身体难过。这难过不仅仅因为她是苏雪干女儿的身份，更多的是她把她们当作亲人般全身心的对待和付出。</p>
她的好，她们母女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p>
可此刻苏月影除了安抚，做不了其他。 她整理好悲伤的思绪，努力营造出不以为意的态度，用笑声来掩盖彼此心中的压抑，所以在开口时语调刻意上扬：”赵紫晗，你没开口的心思我都懂，所以你给我憋住了，一滴泪都不许掉。何况我还不至于被这点破事打倒，明白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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