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度田点头，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以前他也以为，数万人铺一条铁路，场面必然热烈，铺路的地方人山人海。其实铁路就那么窄，工作面有限，那么多人怎么干活？都是分成几道工序，各做各的，整个队伍绵延很长的距离。数万人撒在一百多里长的路上，看起来就没多少人了。</p>
讨了口水喝，崔度田问道：“铺好的铁路已经到哪里了？能不能坐火车到河州？”</p>
那小军官摇了摇头：“回将军，修好的路已经到狼山道的山中了。那里倒是有火车，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回，只怕将军等不起。”</p>
崔度田听了，摇了摇头，有些失望。跟在施工队伍后面的火车，主要任务是运送物资，兼方便施工人员，没个时间，一般乘客哪里等得起。</p>
陈希亮随在崔度田身边，一边骑马向前，一边不时回头。实在忍不住，问道：“将军，我看那里筑路的，不过是起路基，没什么特别。而且这路甚是窄小，只怕行不了车。”</p>
听说还是要走到河州，才能坐上火车，崔度田意兴阑珊，道：“这是最前面，自然如此。一路走下去，你就会看到铁路是怎么铺起来的了。”</p>
众人一路前行，不时见到施工的队伍。过了一夜，第二日进入狼山，后边就是铺好的道路了。</p>
崔度田一直没有停下队伍，陈希亮骑在马上不住地观看旁边修好的铁路。走了半日，实在忍不住问崔度田：“将军，你们都说这是铁路。难道这路，真是铁铺成的？”</p>
崔度田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口中道：“当然是用铁铺的。不是如此，有什么稀奇！天近正午，我们下马歇一歇，喝了两口水。出了狼山，再有两日就到河州了。回来一次路上十天，回去再十天，实在太过不方便。自从我到黑水城戍守，这才第二次回河州。”</p>
陈希亮道：“将军，西域不比中原，地方广大，人烟稀少。出行走上十天半个月，不算路远。”</p>
崔度田摇了摇头：“那是你们，我们是坐惯了火车的人。再是路远，车上不过数日，哪里受得了这样长时间赶路？修路的最好快一些，等上几个月，火车到黑水城就好了。”</p>
陈希亮根本就不知道铁路修到黑水城意味着什么，只是随声附和崔度田。</p>
伊州东接河西瓜州，是河西走廊进入西域的门户之地，也是黑水城进挨着进入西域的地方。黑水城一旦通了铁路，首当其冲的就是伊州。不管到时双方的关系如何，注定伊州再不能保持从前的面目了。</p>
现在的伊州，就是后世的哈密一带，是汉时开拓西域最先建立的地方，称伊吾县。汉唐大量在这里移民屯田，很多时间是以汉人为主。晚唐五代，吐蕃陷伊州，吐蕃人走了回鹘西迁，汉人少了许多。张承奉建金山国时，曾派一千兵马收复伊州，最终失败。</p>
张承奉虽然失败，但一千兵马就敢去进攻伊州，可想而知那里多大规模。</p>
第101章 各怀心事</p>
随着崔度田一起上了火车，陈希亮不住四处观看。直到坐下，还看个不休。</p>
坐到位子上，崔度田伸了个懒腰，道：“路上奔波十日，可算到河州，坐上火车了。一会我让人端个铜锅来，烧得热了，我们涮肉吃。美美喝几口酒，再看车上有没有唱曲的，叫过来唱几支小曲。我们这一路上，就吃着涮肉，听着小曲，坐火车到胜州。”</p>
陈希亮看看窗外，对崔度田道：“原来火车是这个样子！许多车厢，连在一起，还真就是在铁路上跑的。只是，这车不用牛马，又怎么前行？”</p>
“烧煤！这一带这么多煤，不烧了跑火车岂不可惜！”</p>
崔度田一边说，一边招亲兵过来，让他们准备个铜锅，再弄些好羊肉，自己与陈希亮饮酒。</p>
不大一会，亲兵端了一个铜制的涮锅过来，放在桌子上，点着了炭火。又在桌上摆了油碟及数样小菜，回去拿了酒来。咐吩倒上，崔度田对陈希亮道：“一路上辛苦，且饮一杯酒。”</p>
两人饮了酒，崔度田道：“后面一节车厢，坐着的是北庭汗王使臣，你的对头。这一路上，我没有问你怎么回事，现在无事，使臣说说如何？怎么一个高昌国，就来了两拨使节？还是对头。”</p>
正在这时，秦先朋从后面车厢走过来，看见桌子上肉菜，喜道：“我就知道，你这里必然有好酒好肉！长路漫漫，无事可作，我们兄弟饮杯酒说说话。”</p>
崔度田请秦先朋坐下，对他道：“你来的倒是时候。我正问这位使臣，跟后面的什么北廷汗王使节是怎么回事？几个月不见使臣来，一来就来两拨，还互相不对付。”</p>
秦先朋笑道：“我听那边使臣说了，本朝大胜契丹，北庭汗王就要派使向节帅庆贺。奈何路上要过伊州，伊州兵将拦着不让过，才一直拖到这个时候。”</p>
陈希亮听了，不由涨红了脸：“这厮如何胡说！分明是他们奉契丹为正朔，一直不肯派使节向上国臣服。听说我们派出使臣，才急急跟在后面来了！”</p>
崔度田道：“西域音讯全无，我们不知道那里到底如何情形，还请使臣详细说一说。不要护送你们到胜州，节帅问起来，我们一个字答不上，可就尴尬。”</p>
陈希亮正要回答，突然一起汽笛响起，吓得他脸色大变，一下怔住。</p>
崔度田道：“不必惊慌，这是火车开前鸣笛，让闲人回避。响了汽笛，火车就要开了。”</p>
说话音，就听见逛吃逛吃的声音响起，越来越大，火车缓缓向前。陈希亮清醒过来，看着窗外，甚是惊奇，口中道：“原来这车这样就开起来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开的。”</p>
一直看着窗外，直到出了车站，窗外全是黄沙荒草，陈希亮才回过头来。</p>
崔度田道：“锅里的水开了，下肉，下肉，我们一边吃肉一边喝酒。”</p>
吃了一会肉，酒过三巡，崔度田对陈希亮道：“使臣，高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说给我们听听如何？要明日才能到胜州，路上无聊，就当打发时间也好。”</p>
陈希亮理一理思路，道：“我们伊州，始自汉时，与中原凡三通三绝。至隋时，中原皇帝重设伊吾郡，重归天朝治下。唐时为伊州，朝廷派的有兵马。后中原战乱，州境为吐蕃所有。后来归义军张令公率军民奋起，赶走吐蕃。回鹘人西来，占了北庭，逐渐壮大，伊州不敌，不得不奉其为主。伊州虽然不得不以北庭汗王为主，城主以下，却均为旧时唐兵唐将，非其他地方胡虏可比。太宗时王太尉使高昌，曾经过伊州，城主待之甚厚。”</p>
崔度田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你们本是唐时伊州旧兵。虽然曾陷于吐蕃，后附归义军，首领一直传承有续，直到被回鹘人压服。既然已臣服回鹘，这次怎么自己派使呢？”</p>
陈希亮拱手：“将军有所不知，伊州不得已以北庭为主，军民百姓却心向中原。这些年黑汗王跟北庭汗王争战不休，数月前，北庭汗王战败，失了西边的末蛮和龟兹，退守焉耆。西边战败，北庭汗王欲强征伊州兵马，城主不许，已与北庭汗王没有关系，伊州自立了。”</p>
崔度田与秦先朋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以，道：“来，喝酒，喝酒，我们边喝边说。”</p>
回鹘人主政高昌后，以高昌城为冬都，北庭为夏都。因为他们起于北庭，又称北庭汗王。其尊号为阿厮兰，又被称为阿厮兰山，即狮子王。黑汗王就是喀喇汗王，喀喇就是汉语黑的意思。黑汗王尊号同样是狮子王，这本就是周围许多势力通用的尊号，西域势力一般称高昌统治者为北庭汗王，与黑汗王相对。</p>
这几个势力的人口不同，各有来历。</p>
回鹘本是继突厥之后漠北兴起的游牧民族强权，晚唐崩溃之后，沿着河西走廊一路西迁。有凉州回鹘、甘州回鹘、黄头回鹘、西州回鹘等诸多势力。河西地区的回鹘都被党项灭掉，现在只剩盘距在山区的黄头回鹘和盘距高昌的西州回鹘。</p>
黑汗则是回鹘兴起前草原霸主突厥的余部，信了某教后，慢慢组合成一大势力。</p>
伊州是西域的东大门，汉唐时移民屯边的主要地区，汉人数量众多。晚唐五代与中原隔绝，与当地土著、粟特人、突厥人和一部分回鹘人，组成了比较有认同感的伊州人。其统诒势力，一直宣称自己是原先唐时守将的后代，以此为号召得到本地百姓支持。当然，实际怎样不必追究，唐朝最后几任在伊州的将领官员，就没有姓陈的。</p>
于阗则是以土著为主，也有汉人和其他番胡，是几大势力中惟一的以土著居民为主的。于阗被黑汗灭掉后，实际现在西域已经没有本土势力，相对来说伊州的本地色彩更浓一些。</p>
势力最大的西州回鹘和黑汗国战争不断，延绵已过百年。以前是西州回鹘，也就是北庭汗王在战事中占上风，最近一两年，强弱转换，黑汗王开始占上风。在西州回鹘的西边，围绕着龟兹的战事已经持续了数年，今年黑汗王取得了绝对优势，北庭汗王放弃了龟兹，退守焉耆。</p>
借着北廷汗王势弱，伊州重新独立，不再向北庭汗王称臣，成为了独立势力。此事与宋军西来没有关系，只是赵滋占黑水城刚好赶上了。前面不派使节，是因为伊州怕黑水城宋军乘势西进，想拉着北庭汗王的大旗壮胆。几个月过去，宋军没有西进的意向，冬天也不方便作战，才急急派使节到胜州。</p>
北庭汗王本就臣服了于契丹，东来的路上又有个伊州，宋军离着还远，没有派使节的意愿。直到听说伊州使节出发，才急急忙忙派了人来，生怕伊州引宋军入高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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