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是一条小河,水流平缓,虽然行不得船,却也甚是宽阔。方平看见,想来就是给白家惹来祸事的河流了。本来地方是不允许筑坝蓄水的,地方筑坝,必须要有官府批准。前几年因为工业发展迅速,柏亭监放宽了筑坝条件,境内所有的河流几乎都被利用起来。</p>
走了大概三里多路,就见到前面一座大院子,开着大门,里面许多工人忙碌。</p>
方平走上前,到了院子里,向一个人拱手:“在下是外地客人,听说这里产种地的机器,特地过来看一看。若是合适,想买些回家里使用。”</p>
那人上下打量了方平一遍,转身高声道:“桑主管,有人来看机器!”</p>
旁边房里传来应声,没一刻,就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身上穿着绸袍。到了方平面前,拱手说道:“在下姓桑,是这里的主管。客人从哪里来?”</p>
方平随口道:“我是开封府东明县人,家里田产多,人又难雇,听人说叶县产机器,便就特地坐车过来看。听城里的人说,简员外的工厂是新开的,产的机器精致,价钱又便宜。”</p>
桑主管听了,忙道:“原来如此。客人到房里坐,我们慢慢谈。”</p>
方平随着桑主管到了旁边房里,桑主管沏了茶,分宾主落座。</p>
请了茶,桑主管问方平家里有多少地,都准备种什么。问了之后,向他推销各种机器。无非是耕种收的机器,都是用畜力,用了之后可以节省许多人力。</p>
方平祖上就是开封府城里人,哪里知道种地的事情,说得含糊。桑主管只当他是财主,家里有地也不会去种,并不多想。只是详细介绍各种机器如何用,价钱多少。</p>
听桑主管的介绍,方平听得出来,这是个专业人才,只知道如何做机器卖机器,对于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一字不提。听了许多之后,实在忍不住,方平道:“听说这里是简员外家工厂,怎么不见员外?”</p>
桑主管笑道:“简员外许多家业,怎么会待在这里?我是他雇的主管,日常这里的事情,都是我在管理。员外都是住在县城里,偶尔过来看看而已。”</p>
方平点了点头,觉得有的些为难。本来自己以为,工厂在这里,简员外必然也在这里。却不知叶县的工厂发展多年,早已有了自己模式。像桑主管这些人都是没有资本,但有技术和专长,富贵人家开了工厂之后,会雇他们来管理。双方是雇佣关系,并不如何密切。</p>
谈了一会,介绍过了厂里的各种机器,不知不觉就说起了闲话。</p>
方平道:“我刚才在路口茶铺里喝了一碗茶,听主人家说,这里原是白家的地。因为天旱,从简家借了钱买抽水机,谁知还不上钱,家破人亡。”</p>
桑主管叹了口气:“确实如此。我听人说,白家这几年种菜,卖到城里去,甚是赚钱。今年因为春天天旱,便就想买台抽水机,从简家借了钱。因为借了一千贯,利息不少,时间又短,因为还不上,白家主人一时想不开,便就上吊自尽了。因为此事白家家破人亡,地便就到了简员外的手里,开了这家工厂。”</p>
方平道:“白家的人做事怎么如此痴?一台抽水机二百贯,他借一千贯。这钱不知哪里去了,莫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想来只有赌钱,才会输成这个样子。”</p>
桑主管道:“哪个知道呢。你是外乡客人,不怕你知道,我们这些人也觉得可疑。简员外是本县土著,家里有钱,又有人在官府里做吏人,听说极有势力。不少人说,可能是简员外想要这里的地,故意设了此局,害死了白家。这种大户人家的事,我们这些人哪里知道?”</p>
方平听了便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在这里做主管?”</p>
桑主管道:“吃饭罢了。这里是工厂,简员外开起来了,我便来这里做事。做多少活计,拿他多少钱财,除此之外两不相欠。”</p>
方平听了不由觉得意外。他本来以为,桑主管受雇于简家,必然会帮简家说话。按照以前的主仆之义来说,应当如此。却不想叶县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由于这些年的发展,雇佣关系发生变化,人身依附的因素已经很低。受雇了拿钱干活,觉得不合适便就走人,主与仆只余用钱雇佣。</p>
这工厂里的工人,都是简员外雇来的,平日里只听桑主管的话,与简员外其本没有接触。关于这块地的来历,在附近早已经各种说法都有,厂里的人也编排。</p>
见桑主管并不介意说起简员外和白家的事情,方平便打起精神,道:“我刚才外面喝茶时,听茶铺主人讲,还觉得此事有些不真。现在听主管说起,才知道原来真有此事。左右无事,主管说一说此事,就当我听个故事。”</p>
桑主管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无非是简员外看中了此地,白家不肯卖,发生冲突罢了。这案子诸般证据齐全,文书全部勘合,官府查来查去,都与简家无关,最后不了了之。”</p>
方平道:“既然证据齐全,简员外清白,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传言?”</p>
桑主管道:“证据齐全有什么!这些年来,简员外做各种生意着实赚了不少钱,在本县的势力大得很。他家族里两个人在衙门为吏,凭着手中有钱,多少人听他们使唤。</p>
我们这些人闲时议论,大多都觉得证据齐全没有什么。可能白家确实借了简员外家里的钱,他家本就兼营放贷么。但数目没有一千贯,一台抽水机两百贯,估计也就借一百贯,白家自己总能拿出一百贯来。只是简员外起心要这地,便就与衙门里的吏人和书铺一起,把白家的借条给改过了。白家主人都死了,临死前在借据上按个手印又算什么!”</p>
方平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思索,看来立借据的书铺是个重要地方。道:“如此说来,这件案子疑点不少,怎么查来查去,也没个头绪?”</p>
桑主管道:“能查出什么来?证据本就齐全,简家又有人在衙门里。每次上面查,无非是简家的人在做,把各种证据交上去,哪个官员还会说什么?——当然,只是我们瞎猜,到度如何哪个知道?说不定就是白家主人不知有什么难事,借了一千贯钱呢!”</p>
方平道:“主管说的对,这种事情,哪个说得清楚。无非闲来无事,多嘴而已。”</p>
又聊了一会闲话,方平看看时间不早,便道:“时候不早,今日便先告辞。我回到京城去,再想一想,如果觉得合适,再来找主管。”</p>
桑主管道:“好,客人慢走。若是想要买时,尽管来找我。我们这里代为发货,可以帮客人装上火车,能一路送到开封府去。”</p>
方平谢过,告辞了桑主管,出了工厂。看看天边的太阳,想来赶回县城并没有什么。</p>
走在路上,方平想着听来的消息。现在看来,白家的案子确实可疑,有好几个说不清楚的地方。最大的疑点,就是两百贯的抽水机,为什么要去借一千贯的钱。即使是借了这么多钱,以白家的处境,时间长了也能还上,无非是几年省吃俭用罢了,白家主人为何要去寻死呢?</p>
此时正是初秋,路边的树上已有了黄叶,天气凉爽,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方平走在路上,觉得出了一口气。本来觉得此事难做,没想到到了地方一问,许多人也是觉得事情并不正常。只要地方上有人谈论,就有了突破口,用心总能找到破绽。</p>
到叶县之前,方平和简成一样心中担心,这一桩无头公案,根本找不到线索。一个县里,一个大员做事,证据这么齐全,必然势力极大。地方上纵然有人怀疑,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没人敢公开谈论。没想到根本就不是那样,这里地方上的人显对简外员没有什么敬畏之心,连工厂里的人都谈论。</p>
这个样子就好做多了。只要用心,暗处打探,不会引人注意。而且以叶县之繁华,自己两人住在那里,也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p>
却不想叶县跟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紧挨着铁矿,这些年许多人靠此发了大财。不只如此,外地来的人多,其中不乏大员外。简员外是叶县土著,这几年虽然发了财,在叶县城里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许多外来的财主比他有钱有势多了。</p>
第11章 心烦气躁</p>
一间小酒馆里,简成和方平相对而坐,一边喝着酒,一边说话。</p>
喝了一杯酒,简成道:“今日我到了叶县县衙,知县和县尉倒是客气,照顾得甚是周全。我查阅了白家一案的卷宗,那真是没有一丝漏洞。该有的文书、供词一应俱全,没有一点破绽。我看得明白,这件案子做的如此干净,想来十之八九有蹊跷。”</p>
方平道:“我今日到简员外的那家工厂走了一遭,倒是听了些消息。听附近的人和那家工厂的主管说,简员外是本地土著,这些年赚了不少钱财,在本县甚有势力。他家里有两个人在县里做吏人,而且都是积年老吏,做事自然不会留下破绽。”</p>
简成连连点头:“这件案子他们做得太干净,反而让人起疑。我在御史台二十余年,还没有见过卷宗如此完善,找不出一点破绽的来。他家里有人为吏,这样就让人想通了。”</p>
说完,简成举起酒杯道:“来了一天,总是有点眉目。来,我们饮一杯,这几天多多用心。”</p>
其实这种案子,有明显疑点,地方怎么可能没有闲言闲语?特别是叶县这种地方,人口众多,做什么的都有,而且外来人口多,流动人口多,更加封不住百姓的口。只不过对官员来说,这样一件案子不会花费太多的精力,叶县这么大,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知县和县尉对下面不可能熟,他们的信息,几乎全部来自于吏人。只要卷宗做得完善,正常情况,几乎没有翻案的可能。</p>
简成和方平两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说着今天的所见所闻。听方平讲完,简成道:“现在看来此案的关键,现在最容易的,是那家做借据的书铺。明日我继续去衙门追查,把所有的卷宗看完。你到那家书铺去,不要声张,最好找个由头。就从旁边看一看他们怎么做事的,记得不要打草惊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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