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塔兰泰拉喜剧（二）</p>
血色的火光照在剩下五个人脸上。</p>
盛玉年麻利地切割小恶魔的皮,去掉角和毒腺。他从前并未做过这样的活计，可几天跟下来，竟也学得有模有样。</p>
只是他盯着火堆,脸上已经没了往常的笑容。</p>
“盛哥，来吃饭吧。”肉烧好了,王小实喊了他一声，他才蓦然惊醒似的,抬头应了一声。</p>
说是饭,其实就是烧得焦黑枯淬的恶魔肉。罪人在地狱里还保有生前的感官，这样的东西，是人在活着时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垃圾,但到了这里,迫于生计,也只能捏着鼻子往下咽。</p>
盛玉年撕下两绺放进嘴里,呆呆地静默了一会儿,便看向王小实,把自己的那份给他推了推。</p>
“小实,你帮我吃吧,我没胃口。”</p>
王小实吃得满嘴掉黑渣,闻言愣了下。</p>
“盛哥，你，你还在伤心呐？”他皱着脸,“人死不能复生……呃,好吧,人再死不能复生,钱志强被亡魂抓走,那就是他的命！咱们幸存下来的人,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就够了，你别为他饿坏了身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p>
李绩不吭声，旁边名叫邓方的队友应和道：“是啊，不吃饭咋行？小盛你别意气用事。”</p>
“你们说得对，”盛玉年说，“可道理是道理，心是心，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的。”</p>
“而且，”他又冲王小实笑了，“你以为是个人我都给饭啊？我是看你年纪不大，让我想起以前在剧组的一个小兄弟……”</p>
王小实愣住了，这个其貌不扬，因为做“飞车党”抢劫杀人而被判死刑的青年瞪大眼睛，惊奇地说：“真的吗哥？！我长得像明星，真的吗？！”</p>
盛玉年啼笑皆非，推了下他的脑袋：“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行啦，帮我吃掉这份，好不好？我是真没胃口。”</p>
“嘿嘿嘿，得嘞！”</p>
看他们轻松温情的互动，邓方撇了下嘴，跟旁边的同伴嘀咕道：“个小破孩儿，有啥好的……”</p>
李绩冷眼旁观这一切，作为队长，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守夜的时候，他乐呵呵地道：“今天晚上就王小实和我守夜吧，不敢再劳动大明星了，钱志强死得可是不太安稳。”</p>
他这句话里的意味不明，盛玉年摇头苦笑道：“李哥，别说笑了，我不比你阅历足，经历过那么多事。”</p>
李绩一哂，再没说什么。</p>
篝火跳跃，李绩不开口，王小实也不敢出声。</p>
李绩在想事。</p>
盛玉年的事。</p>
这个男人就像一朵令人惊艳的昙花，幽幽盛开在残酷血腥的无间炼狱。他说的话，做的事，无不昭示着他是一个心地与外表一样完美善良的好人，活着时犯下的最大错误，也不过是喜欢跟男的搞，顺带跟人渣前男友同归于尽。</p>
李绩不是没学问的人，他知道同性恋在宗教里是大罪。好，就算盛玉年是因为同性恋和杀人才下的地狱，那为什么自己跟他相处久了，总会产生一种近似于“发怵”的感觉？</p>
因为是灵体，李绩的直觉得以变得更加敏锐，这种本领使得他躲过了许多潜藏的危险，也使他在地狱中安然无恙地熬过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p>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知道盛玉年一定有问题，但地狱里的人才是很珍贵的，他还没想好，到底是要和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彻底将这个神秘的男人收服，还是先下手为强，先做掉这个不安分的因素再说。</p>
充当木柴的骨头噼啪作响，紧绷了一天的精神稍稍放松，带着微末的困倦，李绩笑了下，脑子里懒洋洋地闪过一个猜测。</p>
一切皆有可能，如果盛玉年才是杀害钱志强的真凶，那么他从头到尾的表现，就非常可怕了。</p>
被火焰摇曳得松懈的心神骤然紧绷，他的笑容凝固了。</p>
……不，不对。</p>
倘若他才是真凶，那他的表现岂止是可怕，倒不如说，他才是从地狱里诞生的魔鬼！</p>
坐在火堆边，李绩居然打了个寒颤。</p>
他转过头，极其不可思议地望向躺在地上的盛玉年。王小实不明所以地凑过来，轻声问：“李哥，咋了？”</p>
“……滚过去坐好。”李绩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王小实不敢违逆，赶紧唯唯诺诺地坐回去了。</p>
他一出声，背对他躺下的盛玉年，睫毛便不安分地颤了一下。</p>
李绩的手上沾过许多条人命。</p>
这些人有他主动杀的，也有倒霉撞在他的枪口上死掉的，甚至他自己也是枪子儿下的一条亡魂，可李绩从来没见过盛玉年这样的人！</p>
不，不不不，现在他是队长，是领导者，在这个比战场残忍凶险千百倍的地方，不能无凭无据，就怀疑队伍里的核心成员，引得人心分裂……</p>
李绩的思绪又是一顿。</p>
是了，这个男人才来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已经是他队伍里的核心成员了。</p>
这天晚上，李绩的思绪难得混乱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致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盛玉年在拿小恶魔的皮捣鼓什么，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制止。</p>
“这是什么东西？”他拄着尖刀，将戒备隐藏在自己的笑脸下头，“你在搞什么？”</p>
盛玉年抬起眼睛，看到是他，不由粲然一笑。</p>
人是视觉动物，这话一点儿不假，哪怕已经对面前的男人心存戒备，李绩的目光还是恍惚了一刹。</p>
“这个是诱饵包！”盛玉年炫耀般地说，“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就远远见过，有的队伍会把它系在身上，可以引来很多小恶魔，让食物来源变得更稳定一点。我昨天想了一下，只要控制诱饵的大小，就能既吸引小恶魔，又不会引起那些大恶魔的注意力。李哥你来看看，这个办法好不好？”</p>
李绩还没说话，王小实便摇头摆尾地贴过去，大声说：“好啊好啊！”</p>
盛玉年盯了他一眼，眼中带着责备，然后转过头，把那个漆黑如苦胆的诱饵包递给李绩。</p>
李绩笑了下，他捏捏分量，打开看了下作为诱饵的碎骨和烂肉，又远远隔着闻了下味道。</p>
挑不出毛病。</p>
但还是留一份心眼儿。</p>
“挺好的，”他说，“反正那些垃圾丢着也是招苍蝇，就当废物利用咯。”</p>
他暗暗刺了盛玉年一句，可对方像是完全没听懂，只是笑着给队伍里的人都发放了诱饵包，然后在自己腰间也挂了一个。</p>
李绩嘴上说着挺好，暗地里还是将那个诱饵包丢到了一边，继续暗暗围观对方的一举一动。</p>
有了诱饵包做吸引，那些大如野狗，长着尖牙利爪的黑黢黢小恶魔果然来得更多，更勤。对付这种攻击方式单一，智商又不高的小喽啰，地狱的罪人们早就研究出了自己的一套狩猎方式。</p>
很快，每个人身后都拖了一只小恶魔的尸体。王小实兴奋得眼睛发光：“哇，大丰收啊！”</p>
邓方不屑道：“这还不算什么，等咱们哪天不用吃这种苦得倒牙的玩意儿，才叫大丰收了。”</p>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意识到，就算减员一个人，队伍的捕猎能力依然没有下降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p>
邓方说：“咱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歇歇脚了？”</p>
李绩刚想说什么，眼神就是一利。</p>
远处的浓雾一阵躁动，跑出了五六个惊慌失措，满脸恐惧的人，身后却不见有什么东西在追。李绩眉头紧皱，当机立断道：“快躲起来！快！”</p>
说着，他还嫌队员的动作不够快，直接将作为猎物的小恶魔远远丢开，推搡着离他最近的王小实和盛玉年，催促道：“快点，都动起来！”</p>
那些逃出来的人也跳进了黑岩下方的空隙，胸膛不住起伏，惊恐地喘着气。他们也赶忙钻进一个山岩下方的地缝，胆战心惊地望着外头。</p>
“李哥，啥东西啊……”</p>
李绩暴躁地道：“都安静点！”</p>
四面一片寂静，只有雾气搅动的，微弱的流淌声。</p>
如此沉寂了几分钟，盛玉年突然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p>
咯哒，咯哒，咯哒。</p>
像是锋利的针尖点在地面，伶仃的刺寒缓缓蔓延上来，他们扶着的山岩表面，竟冒起了一层猩红色的霜花。</p>
一只一人多高，浑身漆黑的人面蜘蛛悄无声息地落在他们刚才站立的空地上，十二根尖爪灵敏地点着地面，周身遍布锐利的刺毛。</p>
它原本是鳌肢的地方，被一对蜷缩的赤红触手代替，头顶更生长着一张惨白狰狞的人面，唯独在眼睛的位置是一片光滑的肉。</p>
盛玉年只快速地瞄了一眼，便和其他人一起缩进了地缝里。</p>
这只无眼的可怖魔怪转了一圈，似乎在疑惑猎物的去向，它不住来回搜寻，带起忽远忽近的刺骨寒意。</p>
“是猎魂者！”</p>
不知谁嘶哑地说了这么一句。</p>
奇怪的是，这只蜘蛛形的恶魔似乎完全听不到声音，它团团乱转，完全看不到缩在石头缝儿里的罪人，只有一些咝咝缠绕的低语，混合着极具腐蚀性的唾液，从它的裂口中吮吸不住地往下滴落。</p>
光是听到它的声音，底下几个人便吃疼地抱住了脑袋，仿佛脑浆都被加热了，鼓胀地抵着颅骨。</p>
蓦地，它身体一顿，然后迅猛如风地扑向了一个方向！</p>
盛玉年所在的队伍仍然缩在底下，看不到外界的动静，只听见一阵凄厉至极，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天际，接着就是血肉淋漓的撕扯声，坚硬足肢咔嚓咔嚓的摩擦声，以及大型动物含吮血浆的啧啧声……</p>
李绩一行人缩在底下，心都凉了。</p>
猎魂者在进食的时候，当中还夹杂着许多拼命挣扎的抓挠声，不同的人变了调的尖锐噪音，那声音已经分不清哭泣和尖叫，更像一个人垂死之际的不甘呼号。</p>
“它……它吃饭的时候，习惯先挨个钉住，然后按顺序慢慢吃……”邓方讷讷地说，像是已经吓傻了，“我见、见过……”</p>
“闭嘴！”李绩呵斥道。</p>
盛玉年没有吭气，他低声说：“我刚刚瞥了一眼，这种恶魔是没有眼睛的，这就说明它看不到外界的动静，和瞎子没有什么两样，而且它似乎也对人的声音并不敏感，那么它狩猎的依据是什么？”</p>
他舒缓，平静的声音，就像一股潺潺流过的清泉，淌过残忍血腥的背景音，一下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p>
连李绩也情不自禁地竖起耳朵，听他分析。</p>
“回想一下，那些人藏在石头底下的时候，最显眼的动静是什么？”</p>
王小实皱眉细思，到底年轻，脑子转得快，他第一个震惊道：“是呼吸！他们躲起来的时候，都在大喘气！”</p>
话音刚落，那边进食的动静就停了。</p>
猎魂者吃完了几个倒霉蛋，可它还没有离去，还在团团乱转。</p>
盛玉年焦急地转头低呼：“绩哥，屏住呼吸！它肯定是按呼吸辩位的！”</p>
他忽然改换了一个更温情，更没有隔阂的称呼，生死关头，李绩心头不由一动，下意识从喉咙里闷出一个“嗯”字。</p>
盛玉年又道：“绩哥，麻烦你帮忙盯着外面，我先帮着大家把诱饵包都藏起来……免得引来小恶魔，节外生枝。”</p>
李绩点点头，他谨慎地探出头，屏住呼吸，观察着恶魔的动静。</p>
说到诱饵包，王小实往腰间一摸，忽然就愣住了，空的。</p>
他的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p>
望着盛玉年，他嘴唇微动，刚想说“我的包可能掉在外面了，不知道会不会引来小恶魔”，他的背后便陡然传出一阵冲天寒意！</p>
——猎魂者一霎贴近了他们藏身的石缝，触手凶悍地暴起，瞬间刺透了李绩的头颅，喷出一串白珠似的脑浆！</p>
所有人都惊得僵了。</p>
令人肝胆俱裂的咀嚼声中，盛玉年一把抓着王小实的手，轻声说：“小实，看着我就好，别害怕。”</p>
他这话看似是对王小实一个人说的，何尝不是对着剩下三个人说的？</p>
猎魂者完全吸干了李绩的血肉，吮吸肉汁的声响不停，他们木呆呆地盯着盛玉年悲慈垂目的面容，就像三尊完全凝固的雕像。</p>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终于停了。</p>
幸存的四个人腿酸脚软，相互搀扶着走出藏身地，看到面前散着一地染血的衣服，其中就有李绩的。</p>
他的迷彩服，靴子，诱饵包，还有长刀都散落一地，猎魂者连骨头都化了吸走，却留下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实在有点地狱笑话的意思。</p>
盛玉年黯然不语，默默收拾着遗物，拾起诱饵包的时候，他眉心微皱，站了起来。</p>
“小实，”他一半探究，一半责备地望着王小实，“这不是你的诱饵包吗？为什么在李哥身上？”</p>
王小实愣住了，他望着盛玉年手上那个栓着蓝线的漆黑小包，一下结巴起来。</p>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他急忙辩解，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是一件会出问题的大错事，队长刚刚死了，自己的诱饵包却出现在一个死人身上……万一猎魂者就是被这东西的气味吸引过来的呢？它是瞎了眼睛，可是鼻子还在啊！</p>
果然，在场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原本蔫头耷脑的邓方一下凶狠起来，上来就是一拳，狠狠捶在王小实脸上！</p>
“忘恩负义的畜生！”邓方骂骂咧咧的，“队长平时待你不薄，你就这么害他！”</p>
王小实冲出两道鼻血，他倒在地下，愤怒地吼道：“我说了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理由要害死队长？！可能，可能是队长刚刚推了我和盛哥，包就不小心挂到他身上了，这跟我有啥关系？！”</p>
“你还想把小盛拖下水是吧？”邓方更加火大，“大家的包都好好收起队长的死跟你毫无关系？！”</p>
“你——”</p>
“好了，”盛玉年调解道，他走进战场中间，叹了一口气，“就这么点人了，还要起内讧吗？”</p>
王小实立刻喜笑颜开，他抬起头，望着他的盛哥，刚想说点什么，就见对方低头看着自己。</p>
“小实，”盛玉年说，脸庞掩在一片阴影里，“你真是太让我……”</p>
他蓦地住了嘴，只是深深呼吸，疲惫地摇摇头。</p>
“算了，不说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p>
太让我……太让我什么？</p>
这个句子几乎成了定式，在电视电影，日常生活中反复出现，哪怕他不说，王小实也知道接下来是什么词。</p>
我让你失望了。</p>
意识到这个事实，王小实心头就像压着万斤重的巨石。邓方再怎么泼脏水，他也只有愤怒，可是盛玉年一句没说完的话，一下就让他痛哭流涕，恨不得立刻死了才好！</p>
“盛哥！”他大哭道，“我、我真的不知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就能证明我的清白了！你杀了我吧！”</p>
但盛玉年已经不理会他了。</p>
他拾起李绩的长刀，对剩下两个人温和地说：“咱们的人不多了，情况有些危险。不如我们往东边的方向走，我在那边见过不少落单的流浪者，还有其他人的队伍。总归大家都是同胞……去那里寻求帮助，自然比在荒原上乱撞得好，你们说呢？”</p>
失去了李绩这样的战斗力固然可惜，但剩下两个人看了地上恨不得哭死的王小实，再看了眼对他们轻言细语的盛玉年，一种优越感顿时油然而生。</p>
“行！现在我们都听你的，盛哥！”邓方笑嘻嘻地道，说到底，他们和李绩也没有多少交情，如今有人肯带，就像找到了主心骨，自然满口应承。</p>
“起，“把东西拿上，该上路了。”</p>
王小实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一抽一抽地跟在后面。</p>
四个人在路上简单吃了点烤小恶魔肉，就顺着盛玉年指引的方向走去。</p>
他们越是向东走，路上撞见的行人和恶魔就越少。渐渐地，赤红的大地蒙上了丝丝雪白的颜色，像擦在鲜血上的一抹牛乳。</p>
邓方好奇地过去，用手在上头一揪：“这啥啊？”</p>
同伴急忙过来劝他：“你别乱动。”</p>
“怕什么？这一路上都没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应该离大部队驻扎的地方不远了！”</p>
盛玉年的眉梢一挑，他确实想除掉这两个多余的人，却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p>
下一秒，潮水般的黑蜘蛛从山岩后头流淌出来，个个都有婴儿脑袋那么大，为首的一只先在邓方身上咬了一口，剧毒入体，脸孔猛然变得青黑。另一个见状，赶紧拔腿就跑，又怎么跑得过速度飞快的毒蜘蛛？当即在脚踝上叮了一下，人也不行了。</p>
盛玉年面不改色地将一只扑过来的毒蜘蛛砍成两半，迅速拿恶魔皮包了蜘蛛尸体，拉着王小实转身就跑，竟丝毫没有挽救队员的意思。</p>
王小实完全懵了。</p>
好好一个小队，从昨天开始死人，死到今天，居然只剩下他和盛玉年两个。他一时慌了手脚，也不管盛玉年要带着他去哪里，只是闷头跟着跑。</p>
两人一口气跑出几公里远，身后的蜘蛛就像感应到了什么极度危险的气息，在原地徘徊了一圈，终于不甘地散去。</p>
他们的面前，也出现了一道蛛丝堆积，粘稠诡谲的高墙，像雪一样高耸在磅礴的血色当中。</p>
王小实害怕地后退两步，不安地道：“盛哥，这到底是什么……”</p>
盛玉年转头看他：“小实，你相信我吗？”</p>
“我信，”王小实鼓起勇气说，“但是……”</p>
“小实，睡一觉吧。”盛玉年松开恶魔皮里的蜘蛛毒刺，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睡一觉，就不会再受苦了。”</p>
他面不改色地注视着王小实颓然倒地，身体也被那堵雪白的高墙吞没。</p>
终于，在吞下一个罪人的灵魂之后，墙体哗啦融化，解开了可供一个人经过的通道。</p>
盛玉年轻快地叹了口气，迈步踏入墙后。</p>
地狱就是他这种人的游乐园，而要进入一些特别的项目，是需要门票的，该怎么办呢？</p>
——那就去找一张门票，让他心甘情愿地来到这里，成为打开通道的钥匙，不就好了吗？</p>
下到地狱的三个月里，盛玉年玩得非常开心。</p>
这里充满猎人和猎物，自大者的灵魂招摇过市，高傲者的灵魂满地乱走，他落到这个地方，真像老鼠掉进米缸，馋猫钻进肉库。</p>
头两个月，他在那些横行霸道，自认为老子天下第一的罪人身上深深填饱了自己的施虐欲，就开始寻摸一些特别的地点，譬如说身后那堵蛛丝绕成的高墙。</p>
毕竟，学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是享受生活的重要一环。</p>
盛玉年在墙后闲庭信步，他踩在满地粘腻厚重的蛛丝上，就像在逛自家的花园。迎面寒气逼人，蹿过来几只硕大的猎魂者，他也一点儿不慌，只是避开到一边，低头看自己脚下的路。</p>
对于无眼的猎魂者来说，能够吸引它们的，正是猎物的注视和目光。</p>
等到人面的蜘蛛恶魔离开之后，他才继续悠闲地赶路。</p>
终于，盛玉年站在了一道巨大的，几乎可以被称作是深渊的天堑面前，惊奇地向下张望。</p>
原先他还在困惑，那堵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墙到底挡住了什么东西，现在看来，它看护的正是一个入口，酝酿着冲天血气，遍布缆绳般粗壮，散发出珍珠色光芒的蛛丝的入口。</p>
这里简直不可思议，仿佛在深渊里挂起了成百上千条凝固的雪白瀑布，静止的莹洁江河。盛玉年用鞋尖点了点那些鹌鹑蛋一样粗细的蛛丝，不知道得是什么品种，多少数量的蜘蛛才能织出如此蔚为壮观的场景。</p>
他正在赞叹，不防脚下的蛛丝突然震颤，猛地向下一陷，盛玉年一个头重脚轻，径直跌落了下去！</p>
“什么鬼……！”</p>
他的惊叫猝然消失，淹没在如山如海的雪色丝网中。</p>
作者有话要说</p>
【突然发现营养液破10w了！感谢大家的支持，这章就当二合一的福利啦！】</p>
盛玉年：*神秘地微笑*</p>
其他人：*灵魂被他勾走*</p>
盛玉年：*轻轻转动手指*</p>
其他人：*愿意为他去死，并且真的这么做了*</p>
盛玉年：*得意*啊哈，我就知道，世界上没有人能逃过我的……！</p>
还是盛玉年：*脚下一滑，摔进无底大坑，发出一声尖叫*哎哟！</p>
不知名的大蜘蛛：*轮到他神秘地微笑了，开始微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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