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风很凉爽,拂过朱九阴面庞,他走过荒草丛生的破败广场,来到一块长方花岗岩巨石前。</p>
巨石很长,得有四五米高,长截面相当平整光滑,只有顶部凹凸不平,远远望去宛若一座小山。</p>
朱九阴看到,巨石周遭存在着很多人骨架,几乎层层叠叠堆积了起来,有些骨架已经解体散架了,有些则勉强保持完整,看姿势,应是临死前背靠着巨石。</p>
石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朱九阴敏锐察觉,最贴近巨石的骨头相比于外围的,颜色要黑一些、黯一些。</p>
这块巨石十有八九是上阴学宫的留言墙,那些蘸着墨水,用小楷笔写下的留言,在这一百多年时光里,早被雨水冲刷干净。</p>
墨汁流淌下来,浸染了石根下的人骨。</p>
残阳洒落,照耀着巨石,那些刻字似乎都浸润在璀璨金色里。</p>
朱九阴伸手,指肚轻轻抚过那一行行刻字。</p>
‘天气好极了,钱几乎没有。——翠叶堂赵瑛’</p>
‘很累,不想爱了,也不想念书了。——听风堂郭礼’</p>
‘同上,天天读,日日考,读你麻痹,考你麻痹,我要回家放羊去。——玉娥堂石爽’</p>
‘齐子曰:知识就是力量。不读书识字,羊丢了你都不知道。听风堂郭礼,玉娥堂石爽,晚饭后来见我!——上阴学宫宫主齐庆疾’</p>
‘啊啊啊!活的宫主!!夫子夫子,我宣你!!——春雷堂王铁柱’</p>
‘同上!夫子,我也宣你!——秋霜堂诸葛翠花’</p>
‘夫子,警告你,铁柱是我的,你别打他主意!——杏雨堂牛秀兰’</p>
‘你也不想你的意中人被本夫子用戒尺狠狠抽屁股吧?牛秀兰同学,今夜三更西峰松树林来见我!——上阴学宫宫主齐庆疾’</p>
‘翠花同学,你的爱意,本夫子感受到了,今夜三更,洗白白后山见我!——上阴学宫宫主齐庆疾’</p>
‘上面两个齐庆疾都是假冒伪劣,翠叶堂狗剩同学被牛秀兰踢爆一颗蛋,红炉堂二蛋同学被诸葛翠花过肩摔摔至大小便失禁。</p>
第六十七次严厉警告,再有男同学假借本夫子名义诱骗女同学,统统给老子滚去茅房挑大粪!</p>
男同学假借本夫子名义诱骗男同学也不行!——上阴学宫宫主,北齐最帅夫子齐庆疾’</p>
‘知识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听风堂郭礼’</p>
‘同上!——玉饿堂石爽。’</p>
‘小道消息,郭礼与石爽被夫子用听风剑威胁了,听说剑刃都抵脖颈上了!——代号鼹鼠’</p>
‘啊?!夫子这么暴力的吗?真是令我越发欢喜了!——杏雨堂白翠妞’</p>
‘翠妞,相信我,我比夫子更暴力,刚出生就一拳打死一头老黄牛!——杏雨堂赵栓子’</p>
‘鼹鼠是谁?败坏本夫子名声!在这里我强调一遍,本夫子没有威胁过郭礼与石爽同学。两位同学只是单纯想看看听风剑,就这么简单,杏雨堂赵栓子,晚饭后来见我!——玉树临风流倜傥齐庆疾’</p>
‘夫子说得对,听风剑绝美!——听风堂郭礼’</p>
‘同上,美得我都哭了!玉娥堂石爽’</p>
‘我向翠妞以及同学们道歉,我并未一拳打死一头老黄牛。牛是重要生产工具,大家要爱护、呵护。——杏雨堂赵栓子’</p>
‘我向同学们检举揭发,夫子今儿又在课堂上偷看艳情小说!——离星堂赵富贵’</p>
‘富贵同学真乃勇士也,我也检举揭发,夫子昨儿在课堂上也看了!——翠叶堂张旺财’</p>
‘两位同学勇士也!我也检举揭发,前天也看了!——听风堂王涛’</p>
‘三位同学勇士也!大前天也看了!——南柯堂张伟’</p>
‘大大前天也看了!——听风堂黄鹂’</p>
‘大大大前天也看了!同学们,让我们联合起来,反抗夫子淫威,还学宫一片朗朗乾坤!——听风堂郭礼’</p>
‘这是一篇致歉信,内容会很长。</p>
……</p>
上阴学宫罪孽滔天之老淫魔齐庆疾羞愧也!’</p>
花岗岩的触感很粗粝,朱九阴一字一句看着。</p>
似乎望见了一二百年前,有这样一群调皮捣蛋的学生,趁着月黑风高夜,在这面留言墙上,刻下这些极具趣味的文字。</p>
时光轮转,今时今日,这些学生已经不在了,徒留枯骨被风沙荒草掩埋。</p>
‘发生了什么?庙堂好像有意针对咱们上阴学宫!’</p>
‘我回了一趟家,村民避我如避瘟疫,爹娘苦口婆心劝我休学,到底怎么回事?!’</p>
‘糟糕!咱上阴学宫成了北齐二帝眼中钉,肉中刺!我回家后被衙署差役找上门,给了我一块腰牌,其上刻字曰‘罪’,要求我必须时时刻刻佩戴!咱上阴学宫学子啥时候成罪人了?’</p>
‘呵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p>
‘情况好像更糟糕了,我去食肆吃面,被掌柜的轰出来了,走在街上也被凝视,那些人的目光……令我好难受!仿佛我是一坨臭狗屎一样!’</p>
‘听说赵瑛学长一家被左邻右舍赶出村了,是真是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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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只因赵瑛学长是咱上阴学宫学子!’</p>
‘何止啊,听说赵瑛学长气不过,前往当地衙署报案,结果被衙署以扰乱治安罪抓起来了,一家人都被打进县牢!’</p>
‘最新消息来了,郭礼联合好多位毕业学长,散尽家财才将赵瑛学长救了出来,老父老母还活着,可惜妹儿无了,被一众狱卒凌辱而死。’</p>
‘赵瑛、郭礼等学长反了!’</p>
‘失败了!武帝御驾亲征,陆地神仙太可怕了!赵瑛、郭礼等学长就义了,头颅被传首十方!’</p>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们应该做些什么了!’</p>
‘同上!我们不是罪人!那些给我们定罪之人才是真罪人!’</p>
‘同上!陆地神仙又何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p>
‘同上!赵瑛、郭礼等学长的死,并非结束,而是开始!’</p>
‘同上!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p>
‘同上!是时候改朝换代了,我们将在旧制度的废墟上,建立一座新王朝,天下,不应是世族权贵的天下,天下,本该是工农阶级的天下!’</p>
‘我不同意!天下,永远是世族权贵的天下!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纵使前赴后继,抛头颅洒热血,改换一片新天,这天下,也只能短暂属于工农阶级,终归是要进化为世族权贵阶级的,这点,谁也改变不了!’</p>
‘张盈,你若敢忘初心,背叛工农阶级,我就敢曰你妈!’</p>
‘他已经背叛了!!’</p>
朱九阴观巨石如阅事,一则由上阴学宫三万余学子共同书写,跌宕起伏的故事。</p>
故事开始,所有人都是无忧无虑的,故事中间,所有人都是满腔悲愤的,直至故事最后,所有人都死了。</p>
文字,开始断断续续,应是还未刻完便死去了。</p>
‘夫子去哪了?他抛弃我们了吗?’</p>
‘夫子啊,学生到底做错了什么?’</p>
‘夫子绝不会抛弃我们!’</p>
‘同学们,不要跪着,要站着,不要求饶,要抗争!’</p>
‘同窗皆在,区区身死,有何惧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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