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临近开学的一个傍晚,六队的仓库场上搭起了电影幕布,云弟欢喜地跑来对我说:“姐,吃好晚饭我们去六队里看电影吧。”
“有什么好看的,蚊子又多。”我有点打退堂鼓。
云弟非常想去便朝我撒娇道:“姐,饭碗我洗,凳子也我拿,你就多撒些花露水陪我去嘛,好不好?”
“好,好,好!”看着他这么期盼的目光,我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记得小时候,队里放电影和杂技表演的次数还蛮多的,夏日里我和利水哥他们甚至会穿过马路跑去邻村看电影,就算是围观的大人小孩太多只能站着看,都觉得很有意思,就跟鲁迅当年《社戏》里的情景似的。只是慢慢长大,再去仓库场上看电影时已找不到小时候的感觉。我不知道是岁月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改变了岁月。
云弟抱着两个小矮凳,我带着个大蒲扇抹了许多防蚊花露水,跟在他身后到了前面六队的仓库场。昏暗的灯光,场地上坐着一大群老人和小孩,鲜有我这样年纪的人出现,我觉得有些别扭,但云弟强拉着我找了个位置坐下。电影屏幕上开始播放起电影《神偷燕子李三》,是个老片子了,我记得读初中时学校组织我们去镇上电影院里看过,是元彪和朱茵演的。
云弟对着电影看得入神,而我则一直处在游离状态。马上就要高三了,我好紧张,最近这一两周感觉自己的心一直是揪着的,我要是考不好该怎么办?我看向不时专注电影傻笑的云弟,你还是不知忧愁的年岁,但姐不一样。我感慨地摸了摸云弟的小脑瓜,云弟却嫌弃地打落了我的手,嫌我妨碍他看电影了。早知如此你何必叫我出来?!不过人就是如此,希望他永远都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又奢望他永远不要干扰自己的人生。
整个高三留给我的印象就是沙沙的书写声和每个月不同人的哀叹。高三进入了3+1模式实行走班制——即加一课时各人走入自己的加一班。我进入了物理加一班,而同桌梅子竟被老公老师“勾引”走了,选择了加生物,在生物加一班里重又邂逅了初中同学季扬,开启了真正的“神雕侠侣”时代。
我仍然一直犯心揪的毛病,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但我每天仍想方设法让自己活得充满活力,我对自己说十四被囚禁的生活要比这可怕一百倍,蓝嘉文至少没人想要你的命,加油!
二月新学期刚开学,梅子悄悄递过来一个本子,色彩很淡雅,绿叶的图案隐约可见。
“什么?同学录?”我猜测着要去翻看封面,“这么早就开始弄这个了?”
梅子点点头道:“是,是。你是第一个,要好好写。”
“嗯。”我欢喜地点点头,看来我的面子还挺大竟然占了头位。我立刻拿出黑色水笔,填上了昵称、爱好之类的信息,在留言处写下了:生活就像一团欲望,得不到时会痛苦,得到了却是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中摇摆。
梅子看了我写的话语诧异地问道:“什么人生感悟?你的?”
我笑着直戳她的脑门:“傻啊,是叔本华的名言。”
梅子对着我直皱鼻道:“你知道我一向文盲,少在我面前充知识分子。”
因为知道梅子的博学,我故意挑了她的空白点来书写,百密一疏,我还是占得先机,不禁嘿嘿笑了两声:“你若是文盲,1班无人敢称才女。”
我笑着摇摇头,从梅子手中夺过《同学录》,在后面的空白处又接着写道:“幸福,就是你翻了船,我陪你一起跳下去。”
梅子见了随即喜笑颜开:“这还差不多,真令人感动!你做得到吗?”
我对着她笑了笑:“写给你家季扬的,让他好好看看,照着做吧!”
梅子皱着鼻子扁着嘴巴,忿恨地瞪了我一眼,收回了她的《同学录》。而我则继续在“奔跑的女生”上整理我的英文笔记。
“哎,文。我寒假里看了朱彝尊的词集有一首《高阳台》,看得都让我感动得不行。据说我家成德最初看了这首词后也是感动流泪了好几日的。”梅子特别认真地对我说,打断了我的发奋图强。
成德自然就是容若,梅子一直称他为纳兰成德而非纳兰性德,因为在她的世界里他是因为避太子的乳名——保成,才被迫改名为性德,而且持续时间仅一年而已。因为一年之后太子又改名为胤礽,他重又恢复了自己的名字成德,而容若则是他的字,只是世人多爱称他为性德,但梅子不服,始终以我家成德在我面前自居。
什么词竟让清初第一词人纳兰容若都动容了多日?我不觉对这首《高阳台》高看了几分。
“什么词?《高阳台》,祭奠故人?就跟那个‘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我想当然地认为这个与苏轼祭奠亡妻的《江城子》相似。
“错!”梅子用深不可测的目光打断了我的猜测,“这首词前面还有一篇短序,讲得是一段不可思议的凄美爱情故事。吴江有一位叫叶元礼的美少年,常常会从流虹桥上经过。桥边的一座小楼上住着一位少女,她常常守在窗边日日期盼他的经过。她爱慕他,为他病倒,为他死去,只是不肯瞑目。恰好叶元礼又从这里经过,少女的母亲拦住了他,把事情原委告知于他。他连忙入屋忍不住悲泣,少女的眼睛这才终于合上。”
梅子把自己都讲感动了,我能看到她眼睛里晕出的湿润。
“只能是古代才有的,现代哪有这样的故事?你以为长得好看能当饭吃,还不是指着他多挣钱回家。”我脱口而出自己的见解。
梅子轻蔑地扫了我一眼道:“物质女,跟你说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她从桌肚里取出书,自我陶醉地念了起来:
“桥影流虹,湖光映雪,翠帘不卷春深。一寸横波,断肠人在楼阴。游丝不系羊车住,倩何人传语青禽?最难禁,倚遍雕阑,梦遍罗衾。
重来已是朝云散,怅明珠佩冷,紫玉烟沉。前度桃花,依然开满江浔。钟情怕到相思路,盼长堤草尽红心。动愁吟,碧落黄泉,两处难寻。”
梅子自顾沉浸在这首《高阳台》唯美爱情的感动之中,而我则偷偷瞄了一眼封面。“朱彝尊”三字该是我第一次见才对,但竟然有种莫名的熟知感,尤其是那个“彝”字算比较生僻的字眼,但竟然与我根据读音所想的那个字完全吻合。
除了《宋词三百首》我好像没有看过别的有关词的书籍,但是看到朱彝尊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脑海里非常自然地联想到了一个书名——《词综》。
“朱彝尊是不是出过一本《词综》?”我向梅子求证道。
“是啊。”梅子连连点头,“这首《高阳台》是出自他的《江湖载酒集》。落拓江湖载酒行!”
《江湖载酒集》仿佛梅子提到的这个名字突然也变得熟悉,还令我想到了其他:“他还有一部《静志居琴趣》。”
“这我就不知道了。”梅子带着好奇地目光凑近我道,“难道你看过他的这些书?”
“没有,没有!”我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连《宋词三百首》都背不全几篇的人,哪敢妄言看过什么《词综》之类的书。
梅子没有再细究,我也没有多想,只是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有时会做梦,梦到自己捧着本《詞綜》在亭子里假装用功,湖边波光粼粼,阳光明媚。一首《花心動》映入眼帘:
風裏楊花,輕薄性,銀燭高燒心熱。香餌懸鉤,魚不輕吞,辜負釣兒虛設。桑蠶到老絲長絆,針刺眼淚流成血。思量起,粘枝花朵,果兒難結。
海洋情深忍撇!似夢裏相逢,不勝歡悅。出水雙蓮,摘取壹枝,可惜並頭分拆。猛期月滿會姮娥,誰知是初生新月。折翼鳥,甚日於飛時節?
一列列从左往右的俊秀繁体字,书页的最左侧书写着几个小字:詞綜卷八謝逸。只觉得的这首词写得极好,很符合自己此时的心态。那湖光,亭榭是那么熟悉,就是当年初得金镯时的那个地理位置,只是我此时的心却不似及笄时的天真烂漫,似乎已将尘世看破。
你说只有摘了你便疼了我的利益牵绊才是永恒,他只一伸手便轻易分拆了并蒂莲花,那么,如今我们之间还算有牵绊吗?洪图贝勒府陪你走到今日,早已是家破人亡、风雨飘摇,现下算是终于靠岸得以登陆,寻了个无比坚实的靠山,为何仍不得欢颜?!我究竟是该恨你、怨你,还是哀你、怜你?成王败寇,莫不信命。只要……你能活着归来,一切便是值得。只是,等待你的……即便比江山更重,你也要一并担起!
四月初的一天早晨,我推着车经过弄堂喊着阿兴一起出发去上学,阿兴妈端着饭碗出来回答我道:“文,今天你先走吧。阿兴昨晚睡得晚,有些睡过头了,今天怕是要迟到了。别管他,你先走吧。”
“噢。”我继续推着车往前走,也未在他家厅里看到他,看来还没有下楼,今天他可真是够晚的,我骑上车便先走了。
到校时刚好七点十分,我穿梭在教室里交了各科作业,正准备走回座位的时候突然觉得心头猛然一震,然后是一阵眩晕。
“梅子,你快来扶着我,我好像快不行了。”我像瞎子似的伸出手一阵摸索,同桌梅子闻声飞快地过来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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