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落山河碎已经七月,过几日又是溪盉生辰了,可惜自己这个当师傅的,赶在徒弟生辰前,真去不了。
听漓潇说,赡部洲往神鹿洲,偶尔是有一条渡船直达,不用去金乌洲转乘,只不过得看咱们运气如何了。
听到这话,刘清便知道铁定赶不上的。
从天下渡乘坐渡船,得一路驶到颠倒山,然后才能继续北上,到搬山渡。
好在这渡船,倒是有那种两间卧房带个小茶房的,不过收费极贵,只从天下渡到搬山渡,相当于跨越一洲南北,赡部洲南北长东西窄,故而也有过百万里的路程。
不过两人收费四枚布币,刘清也就认这个栽了。
漓潇在屋中静坐,说是在炼气。刘清只好独自出门,往甲板走去转一圈。
屋中女子感知到刘清出门,当即努着嘴,对着窗户外的流云吹气。
我说我在炼气,你就真当我在炼气?我说不愿意出门,你就不喊我了?
好你个刘清,账本上再添一笔。
出门溜达的刘清哪儿知道自己又招惹人了?此刻站在船尾甲板,看着脚下山河,怔怔出神。
有个中年人看了一眼刘清之后,便扭头返回船舱去了,应当是这条船的管事。
这艘船上,其实不少人认识刘清,两军阵前传个话,就这一事,足以让人印象深刻。刘清倒也没刻意遮掩面容,还是有时青衫有时白衣。
这会儿就穿着一身雪白长衫,并未背剑,就是瞧着头发乱糟糟的,若不然任谁来看,都只会说这个是读书人。
刘清只是想着,谢浒被斩,难不成一条往瘦篙洲万鞘宗去的伏线就此断了?万鞘山中藏万剑,若有一日那些英魂复苏,哪怕只是弥留人间片刻,也足够出数剑,斩数人了。楚续早前便说要转移一部分山中残剑,该是老早就发现天下渡这边的不寻常了。
其实离开时,赵长生语重心长,说你刘清真就觉得,举妖族全族之力,造不出来个封神台?
所以刘清是在想着,这些个妖族,究竟想干啥。
先前那场战事,若非赵长生老早派人抄了后路,让那老鸡公退无可退,恐怕打也打不起,就好像一次玩笑似的,双方阵仗极大,却成了摆着看的
老鸡公只得耗费本源,硬生生撕扯出一个通道,却不是直通妖族,而是到了天尽头,对妖族来说也是个渡口,也是个城池。
其实刘清当时便以心声询问了,若这妖族老鸡公这么厉害,那岂不是随意撕裂一处虚空,大军直落,血洗人族腹地便可以了?
赵长生则是笑着说:“他老鸡公要是能做到,还用的着与我们在天下渡磨蹭这么些年吗?”
甲板上,有个气不过的女子出门寻来,却见那家伙发呆不停,漓潇没好气道:“要不要中途下去一趟猪笼国瞧瞧?”
刘清这才回过神,笑道:“你这就修炼完了?猪笼国就不去了。”
早晚都要去一趟的,但不是现在。
有个侍女怯生生走来,递出一壶酒,轻声道:“是刘清刘公子么?有人要我帮忙递来一壶酒,还让我问问刘公子,趁手吗?”
刘清接过酒葫芦,笑问道:“那人是一身蓑衣斗笠,还是一身道袍?”
侍女低头道:“他说公子要是问,就告诉公子,赠饭之情,可用不了一辈子的。”
刘清抬头苦笑,“安老三啊!安老三!”
递给侍女一枚贝化,刘清笑道:“这一壶酒,让仙子守了许多年吧?辛苦了。”
侍女摇头似拨浪鼓,怎么都不愿收下那枚贝化,推辞几句后便告辞。
估计等这侍女回过神,也会为自己今日诧异举动惊疑不定。
刘清早就看出来,应该是在侍女脑海放入一粒心神芥子,以刘清为契子而触发,过去之后连侍女自个儿都不晓得自己做了个啥。
一旁的漓潇以手扶额,叹气道:“说说吧,这次又是谁?”
刘清苦笑不停,与漓潇再次提起两次符箓请神降真。一次斩了个金丹鬼修,一次帮忙抵挡小浊天孤水国的天官。第一次是无意间,第二次则是刻意,也可以说是试一试。
两人回到船楼,漓潇疑惑道:“意思是说,那个你从小就知道的老乞丐,才是把拳谱与青白给你的人,现在托人问这句话,意思是问你,这两样东西好用吗?”
刘清点了点头,拔开那壶塞一闻,当即一笑,又是白簿酒。那条夜桥船,曾经找了两壶白簿。当时是南下,酒是花钱买的。如今北归,酒却是人送的。
唉!只恨境界太低,凡事都得让人牵着鼻子走。
归元无敌,瞧着威猛,但武道一途,开了天门之后,才算真正的有与山巅人扳手腕的底气。战场上几乎能压着元婴修士打又如何?碰到个同等天才的分神修士,人家打自个儿也不会多费力。
漓潇在一边手肘着脑袋,不愿想这么多。对她来说,事到临头,赏其一剑就好了。
这个有时会呆头呆脑的女子,从来就不觉得山有多高,因为她向来触手可及。
夜里刘清再次出门闲逛,结果碰见这条船的管事。
见刘清来了,这位中年人转身抱拳,歉意道:“船上侍女十多年前便答应了一人此事,我竟是全然不知道,让刘公子看笑话了。”
刘清双手扶住围栏,心说可真能胡咧,微微拍动围栏,笑道:“小事而已,别因为这事将人赶下渡船。”
管事笑道:“自然不会,十几岁就上船,如今都快四十的人了,把她赶下去,让她做什么去。”
现如今的刘清,有事没事,都习惯了灌一口酒。
扯了扯嘴角,刘清笑问道:“这艘船,是雁背山与牛贺洲一个山头儿租借而来的是么?据说那山头儿宗主,是个古长毛象成精,老是跑去灵山脚下骂人。”
管事笑道:“是的,现在应该就在灵山脚下。”
刘清冷不丁问道:“天圆地方,到底是四平八稳还是三足鼎立呢?”
管事摇了摇头,“太过高深,我小小元婴,琢磨不透。”
刘清哦了一声,随口道:“雁背山,是在一只大雁背上么?”
管事转头,冷声道:“烦劳刘公子有话直说。”
刘清笑了笑,那就直说。
“我不过是在天下渡待了几个月,便能知道你们雁背山租借渡船。难道天下渡那些就查不出来了?挣钱虽好,可不能取不义之财嘞。说说一年要送多少修筑封神台的东西给牛贺洲那个长毛象?”
管事猛然间咧嘴发笑,两人所处甲板,瞬间被一座屏障笼罩住。
那管事笑问道:“天下渡那边只以为我这条船贪不义之财,可没想这么多。”
刘清仰头看了看,沉声道:“有一点我不明白,租来此船近一甲子了,又能以这船得到什么?”
天下渡议事,怎么可能会让细作知道?那些细作的存在,无非就是刺杀城池里的孤儿寡母。
管事笑着摇头,轻声道:“我原本没想拿你怎么样,是你自己撞过来的。不过我也要问问,怎么发现我的?”
刘清指着管事,摇头道:“燕灿家里烧的香,可与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不过这个不重要,怪你们自个儿传信不及时。”
睡着咧嘴一笑:“其实杀你有些说不过去,你雁背山把那些修筑材料当做租金运去锁甲山。足足一甲子,每次里头儿也就掺杂不多的所需之物。你完全可以说得过去,你家宗门也说得过去,你跳出来做什么?”
管事笑道:“谁还不想往上爬一爬了?”
有个头箍白巾,单手持剑的中年人瞬身来此,一剑破开管事所设屏障,坐下时已经另有一道剑气穹顶叩在此处。
管事顿时面如死灰。
外界看来,却无事发生,一眼看过去,也就是个白衣年轻人与渡船管事,谈笑风生。
陆老二直立刘清身旁,手掌按着悬在腰间的剑柄,沉声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刘清摇了摇头,陆老二转头看来,沉声道:“其实我大哥之死,与这些人干系不大。想要坑害登楼修士,光靠计策可不行。有些事,你重返天下渡,总会明白。”
那管事面沉如水,沉声道:“陆行中,祸不及家人。”
登楼境界的剑修在此,他一个藏头露尾的炼虚修士,躲不过了。
陆行中点了点头,“当然不会祸及家人,祸及宗门而已。”
刘清叹了一口气,心说有事儿不说完,待我重返天下渡,都得到猴年马月了?
起身与那陆行中抱拳:“谢前辈,这是第二次了,刘清记着的。”
陆行中只是冷冷看着,瞧这小子还有无屁放,结果刘清支支吾吾半天,苦笑道:“人抓走了,渡船咋整,谁开啊?”
陆行中跃起半空,淡然道:“关我屁事。”
某人直想骂娘。
头箍白巾的汉子一离开,漓潇立马瞬身而来。
“怎么回事?”
刘清拍了拍袖子,笑道:“走之前赵老前辈就说过,牛贺洲那边传来消息,说一座锁甲山,妄想修建封神台,之后搬去妖族。结果给那个布衣罗汉踩扁了一座祖山。说我正好坐这条船,就正好套个话,正好拿个人。”
漓潇皱眉道:“在天下渡拿他不就好了?”
刘清叹了一口气,取出酒壶,灌了一口酒,然后问道:“我在干嘛?”
还想学老孟,结果漓潇冷冷一句:“少卖关子。”
刘清只得叹气道:“端起酒与喝酒,两回事啊!”
至于老孟说自己是胜神洲人,那就是纯属瞎扯了。谁还不会说几句外乡话?俱芦洲的“你瞅啥?瞅你咋地?”天下皆知。
漓潇翻起白眼,没好气道:“迂腐。”
刘清苦笑一声,那有什么法子?
在人家雁背山那边,只需咬死一口,我给锁甲山送过去的租金,不过是神木仙石罢了,我哪儿知道他们要去干啥?
如今能逮着的,也就这艘船的管事了。
先前那位传话侍女缓缓走来,暗地里的护卫,还有负责修缮渡船的工匠,尽皆现身甲板,不下四十人。
来者不善,刘清却笑着对那侍女说:“姑娘,渡船会开不?”
侍女愣了愣,下意识便点了点头。
刘清笑道:“那就好,总算不怕摔死了。”
见那些船工护卫来者不善,刘清摊开手,笑道:“有话好好说。”
结果片刻之后,一个白衣青年转身拍了拍手,甲板上除了刘清二人,就剩下传过话的那侍女站着了。
刘清无奈道:“都说了我是读书人,能动手就不吵吵。”
一旁的漓潇白眼不停翻起。
这船,自然是到不了搬山渡了,一到颠倒山便将人全部卸下,只留船员,回去雁背山。
未到颠倒山时,两人就下船了,当然该给的船票钱不能少,多给的也要了回来。
七月的赡部洲中部,比不得木秋山周遭严寒,却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漓潇依旧是绿色长裙,背着长剑风泉。刘清白衣如雪,身后是剑身锈迹斑斑的青白。
漓潇发现了一件事,就是身边这个家伙,其实是个很孤僻的人。在天下渡时,瞧着与谁都能聊两句,可事实上,能让他当成朋友的人,真不多。唯独在山水之间,森林深处,猿啼鸟啸,哪怕没有绿枝丛丛,他也能悠然自得,就好像这才是适合他的地方。
女子不知,一看,自个儿就失了神。
初看某人,人在眼前。再看那人,人是万座山,我是山中客,迷途不知返。又看那人,忽做枕边人。
刘清笑道:“来时是靠着东边儿,去时咱们往西吧。”
其实还是怕东边儿那座天寿山。
漓潇猛地回神儿,以少有的嬉笑神色,对刘清说道:“你与我爹喝了一夜酒,我跟娘亲便翻箱倒柜了一夜。”
伸出一只手,笑道:“这是我爹年轻时用过的核舟,与绿衣湖给你的那个不同,这个比较吃钱,但不是只能用一次。大概一枚泉儿,能跑个千里路。”
吓得刘清一个哆嗦,心说这哪儿叫吃钱?这他娘的拿钱不当钱啊!
“师傅没让我用,还是你拿着吧。”
漓潇气笑道:“姓刘的,你是不是掉钱眼儿里了?”
不过却没继续说什么,只说那就御剑千里之后再行走百里,等你体魄跟的上了,咱们再御剑,如此往复,反正要赶在八月底到搬山渡。
刘清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次走得好匆忙,下次返回天下渡,一定要多待些时候。”
漓潇背着手,弯腰跳跃几步,在雪地里留下自个儿的鞋印,转头咧嘴道:“你自己说的,到时我就在木秋山看着,不跟你一起。”
……
天下渡里,有个最近才敢离开自家小宅子的小姑娘,再也听不见一声“明儿见”了,不过她自打敢出了宅子,走出巷子,就再也不怕有人说什么了。
每天都会在墙头趴上片刻,她自个儿也不知道自个儿想干嘛。
结果有个摆面摊儿的汉子老是欺负她,她每次经过,都要被那汉子打趣一句:“丑姑娘,嘛去?”
气得她每天都去吃一大碗面,不给钱的那种。
有一天吃完面,徐桐木试探问了一句:“明儿见?”
汉子笑着答道:“明儿见。”
乔阿桥三人马上就要领衔去轮换,临行前还是瞧了瞧这丫头,毕竟刘清私底下叮嘱过。
言袖本就身子娇小,被一把阔剑压的都要喘不过气了。又被两人一挤,一下子就上头了。
“你们两个给姑奶奶离远点儿!”
这一吵,刚刚走进小巷子的徐桐木立马儿扭头看去,不过三人贴了匿踪符,一个灵台境界的小姑娘也发现不了。
他们三人倒是安慰了,可把徐桐木吓坏了。
黄衣小姑娘三步两步跑入巷子,又是一通狂奔进入自家宅子,前后共上了六道锁,这才又是一阵疾驰,回屋睡觉。
陈船叹气道:“徐桐木家的院子,下边儿有专门以朱雀羽做成的阵基,能助涨修士稳固境界,好些人盯着呢。”
乔阿桥与言袖转过头,见鬼一般看着陈船。
这位赞同兄疑惑道:“什么意思?看我作甚?”
言袖摇头道:“没有,我就是算了算,你半年说的话,加起来有没有今天多。”
乔阿桥哈哈一笑,轻声道:“小丫头没啥事儿就好,咱们去吃一碗臊子面?”
……
搬山渡是在赡部洲正北,刘清之前南游,是沿着东边儿下去,现如今回去搬山渡,便打算绕西边儿,走走瞧瞧嘛!
过了颠倒山,往西北十万里左右,已经算是赡部洲北部了,七月底的,按老家来说,都是盛夏了,可在这儿,凉飕飕。
两人路过一处街市,便随意去逛了逛。
市井之中,干啥的都有,倒是一处卖马的地方,将漓潇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漓潇一双眼睛直直瞅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马贩子只瞄了一眼,当即指着枣红色的马吆喝道:“这马可不是凡品,乃是当年一位响当当的大英雄,穷途末路时,寻遍全身上下,愣是找不出来一文钱,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拉出马匹来卖。”
刘清真是无了个语,好家伙这都你爷爷辈儿就听腻了的故事,都能套这儿来?
已经有人喊道:“大英雄的马,与你这匹枣红马,有何关系。”
那卖马的哈哈一笑,当即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这马,是那匹马的玄孙女。”
一句话惹得周遭众人大笑不止,刘清笑着摇头,以心声询问道:“想买它?”
漓潇轻声道:“不知道为何,就是喜欢。”
然后转过头,笑道:“算了吧,咱又没有能装活物的法宝,买了也是带着受罪,你还能骑马御剑怎的?”
刘清挠了挠头,心说那也是。
眼看两人就要走,卖马汉子沉声道:“我这红马,乃是传说中的汗血良驹,今个儿便宜卖,只收一两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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