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南的日子又回到了见过范蠡之前的模样。范蠡教他卖鱼的法子,他也再未用过。毕竟已经对人们说了那是他最后一次卖鱼,他便再没去过集市上卖鱼,尽管范蠡对他言而无信,但他荆南却要做一个说到做到之人。
其实不去卖鱼了也好,正如那天孔嘉问他的,捕鱼时候为何站得距离江岸那么远。那时荆南当他们是陌生人,无谓解释什么,但荆南自己却知道,作为一个江边长大的孩子,他也许再也不敢近水了。
也许是被江水冲走的记忆太过深刻,而那生死一线的无助感也同样挥之不去,自从荆南再次醒来,他便会下意识地距离江水有段距离。尽管他一路沿江回来,可是每当山路陡峭,他不得不走到江边时,都会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慌,那种心悸的感觉,很快便让他感觉头晕眼花,无法呼吸,就像是掉在江水里时的窒息感。每当这时,他总是两腿发软,连滚带爬地离江面远一点。
所以他即使靠打渔为生,也不敢像是之前那样直接下水去捞鱼,只能咬紧牙关,在高一些的江岸上把网撒下去,可正因如此,网撒得不开,入水又太浅,很少能有什么好的收获。
不再卖鱼,荆南的生活变得更加拮据。但他的草棚里面放着一个陶罐,罐子里满满当当地装着那天按照范蠡的法子赚来的百钱。以荆南的节俭,这笔钱够他用上很长时间,然而他却分文未动。因为这笔钱,他的一个小小期待产生了又破灭,这让他每当看到这钱,就会莫名的觉得又可气,又难过。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日,荆南准备上山去挖些野菜,毕竟已经入冬,天也越来越冷,难得遇上今日这晴空万里,他总得为日后做些准备。
荆南拿着从村里找来的匕首,拎着一个破布袋,就要动身,却见山口走来两人,那身形样貌,说不上熟悉,但也绝不陌生。
“小兄弟!”三人距离还很远,孔嘉便挥着手大叫。
荆南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主仆二人还会再找来,这些天积压的愤恨一时间涌了上来,但又不可否认的,是心中确实闪过一丝激动。这样矛盾的心绪让荆南愣在原地,因为生气,他确实想立刻转身就走,只当没见过这两人,但他又确实想听听范蠡这次回来会如何解释,解释他上次的不辞而别。
等着二人走得近了,荆南抬头直视范蠡,“你们又来做什么?”
孔嘉在一旁笑道,“自然是来找你。”
荆南不理会他的废话,依然定定逼视着范蠡。范蠡并不回避他的目光,二人就此对视了片刻,范蠡浅浅笑了,道,“来与你打赌。”
打赌?又是打赌!
荆南心里一口气就堵在他和范蠡打的这个赌上,如今这人再次出现,竟还敢说打赌?荆南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大堆话堵在嗓子眼,最终却选择什么都没说,毕竟他是做官的,既然惹不起,那便躲得起好了,于是垂下头道,“借过,我要去挖菜了。”
荆南正要绕过范蠡,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荆南转头,眼里更多了几分愤怒,“敢问大人还有何贵干?”
范蠡笑道,“上次打赌,结局如何?”
荆南也难得地笑了,却满是反讽,道,“结局是你不辞而别。”
范蠡愣了愣,而后哈哈大笑出声。
孔嘉上前几步道,“小兄弟你误会了,我家大人……”
范蠡抬了抬手,孔嘉便不再多说。范蠡道,“我不辞而别,却留下了百钱给你。”
荆南反问道,“你知道我一定赚到了百钱?”
范蠡微笑道,“你若照我吩咐去做,只多不少。”
荆南无话可说。
范蠡又道,“况且,今日时辰尚早,你不去打渔也不去卖鱼,显然是因为照我所说,给乡亲们说了你不会再卖鱼,因而不好再去。”
“你还知道!”荆南更加光火,“你又可知如此一来你让我没了营生?”
孔嘉禁不住好奇道,“你既已有了百钱,这几日不卖鱼又有何妨?不对不对,我为何觉得你反而越过越穷了?”
荆南轻哼一声,看向范蠡道,“那百钱我分毫未动,既然是你的主意,就算你的,我一会儿拿给你,你拿了钱,就立刻离开。”
范蠡道,“那百钱我倒不在意,只是,你敢不敢和我再赌一局更大的?”
荆南道,“更大的?除了那些钱,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如何与你赌更大的?”
范蠡挑了挑眉,道,“就赌一局比百钱更贵的。”
荆南皱眉,道,“我不赌,赌不起。我没有比百钱更贵的东西。”
范蠡道,“可我看来却有。”
荆南不解,道,“什么?”
范蠡努了努嘴,向着荆南腰间使了个眼色,荆南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到自己侧腰腰带上别着的东西,立刻后退两步,将它按住,道,“这个不行。”
范蠡笑道,“你看,你说将百金还我,连眼都不眨一下,而对这个却分外宝贝,还不是证明这东西比百金值钱?”
荆南低下头,喃喃道,“这不值钱的……”
这是他亲手雕给丫头的发簪,就是在山里砍了节梨木枝,手艺也粗糙得很,可谓根本不值一钱。可是,在荆南心里,别说是他们那个家徒四壁的院子,就连整个村落,都已成灰烬,这梨木簪,便是他与丫头唯一的维系了。
范蠡道,“你看这样可好,我与你打赌,赌你等的人,一定还活着,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来找你。若真有那一天,你便将这发簪给我。若她没来,我府中上下所有事物,由你随意来取。可好?”
荆南对他这个赌全无兴趣,反而惊讶道,“你也知道她还活着?!”经过卖鱼之事,荆南虽觉得范蠡不守信,但确实钦佩他的本事,如今听到他笃定地说丫头会回来找他,一时间很是激动。因为他相信,范蠡所说,就是对的。
范蠡道,“我知道,她一定活着,并且,她会来找你。如何?这一局是否与我赌?”
荆南双手紧紧握着梨木簪,反问道,“我为何要与你赌,我若说与你赌了,岂不是要我承认我的至亲已不在人世,再不会回来?我才不。”
范蠡笑道,“你这孩子倒真是颇有几分聪明。那这样,我们换个赌法,”范蠡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赌你今晚之后,便再无法在这羊桃树下等你要等的人。”
孔嘉听范蠡如此一说,连忙凑过去低声道,“大人,你该不会想直接把这孩子掳走吧?”
范蠡被他逗乐,道,“我像是这种打家劫舍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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