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安一觉醒来时屋内已经全黑了,外面隐约有微弱的烛光透进来。
“夏曲——”苏瑾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小姐,你醒了?”闻声而来的是粉霜,她将屋内蜡烛都点亮了,暖暖的光线照亮了整间屋子。
“现在几时了?”苏瑾安坐起来抱着被子问。
“戌时了,小姐要传膳吗?”
“不用了,给我倒杯水吧。”苏瑾安一边穿衣一边道。
“小姐是要出去了吗?夏曲说让我跟着保护小姐。”粉霜将水杯递给苏瑾安。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苏瑾安直接拒绝了。
“可是……小姐一个人遇到危险怎么办?”粉霜有点不放心。
苏瑾安笑了笑:“大过年的谁出来害人啊,就连黑羽门都歇业了,再说了一般人也奈何不了我的。”
“可是……”粉霜还是有点担心。
“好了,不用担心,我又不是泥捏的。”苏瑾安说着拍了拍粉霜的脸,转身拎了夏曲早就放在一边的小包袱便要出门。
“哎……小姐,披风!”粉霜看见一只脚就要迈出去的苏瑾安赶紧喊道,然后赶紧拿起架子上的藏青色的披风给苏瑾安系上。
苏瑾安一个人偷偷翻出了苏府,走在乌漆抹黑的街上,远远看去还真有点吓人。就是现代这个时候估计街上都没几个人,更别说古代了,更是连个鬼影都看不见,除了她这种异数估计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出门了,苏瑾安默默地想。不过她现在并不知道很快她就会碰到另一个“异数”了。
苏瑾安借着微弱的星光一路走到了郦水河,看着眼前结冰的河面苏瑾安有些愣住了,她怎么忘记了北方的冬天水面是会结冰的,在南边呆了这么些年,她竟然连这点常识都忘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也是——沈婉君的生辰,这么多年,每次想到这个名字苏瑾安的心还是忍不住的抽痛。沈婉君是苏瑾安来到这陌生的时空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将全部的精力、希望和爱都倾注在她身上的人,刚开始的时候苏瑾安总觉得她太过软弱,后来她才明白站在沈婉君的角度来看她已经很坚强了,毕竟这个时代对女子来说太过严苛了。
苏瑾安望着眼前冰封的水面,眼底的深沉仿佛盖过了这夜色,这是沈婉君离去的第十一个年头了,快了,他们欠你的我会帮你连本带利拿回来的。
此时此刻,在这座城市的中心,那个集金钱、权利、荣耀与一体的豪华宫殿依然灯火璀璨,歌舞升平。今日是皇室举办的家宴,流光溢彩的大殿里座无虚席,皇帝一袭华贵的褚黄色锦袍高高坐于大殿的最上首,在耀眼的宫灯里让人看不太真切。
皇帝的下方依次排着着各位皇亲国戚的位子,不过此时大多都是空的,他们有的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有的借机捧着酒杯四处敬酒,虽不知这一幅极尽奢华的君臣同乐图下埋着多少阴谋鬼蜮,但这表象确是一派祥和。
觥筹交错的大殿里本该处处洋溢这喜悦,然而在皇帝下首的不远处却有一处与此时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仿佛被隔离了一般,三米之内无人靠近,此处便是五皇子焱王的席位,焱王一直是皇子中的异数,他是最早离开皇宫单独封王建府的皇子,也是最早战场杀敌的皇子,这些本该称作光荣的事迹却因他一双异与常人的眼眸而不值一提。此时焱王容成爅正随意地靠在椅背之上,眼帘半垂,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瞳孔的颜色也遮住了眼底无尽的冰冷。
另一边,苏瑾安在河边站了一会儿,便觉得四周寒风凛凛,还是北方的冬天冷啊,一直住在淮岭都快忘记这刺骨的寒冷了。看着手里的小包袱苏瑾安将它放在地上小心地打开,里面是只不大的莲花灯,拿出火折子将灯芯点燃,便清楚地看到了花瓣上的字:沈婉君。
每年的正月初一苏瑾安都会为沈婉君放一盏河灯,今年是不行了,苏瑾安从未在沈婉君的忌日祭奠过她,而是选择在她每年生日的时候放一盏河灯,只因那日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每每想起苏瑾安都忍不住想要杀了林文国,但她知道,她想要的是让他万劫不复,而不是轻易的死去,死,不足以弥补他犯下的错。所以苏瑾安尽量压制自己内心的冲动,甚至努力忘记沈婉君死的那一天,但那些拼命想要忘记的东西却更加深刻地印在了脑海里。
苏瑾安的右手缓缓抚上了心口,那里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忽然脚下的火光陡然亮了起来,将苏瑾安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一低头才发现原来是河灯里的灯油没有了,现在整个河灯都烧了起来,在这漆黑的夜里格外显眼。
街道上,焱王正骑马带着两名随从走在路上,突然前方不远处有东西亮了起来,身边的随从瞬间戒备地打马护在容成爅身旁,火光虽然不大,但在黑夜里却格外惹眼。
“王爷?”一名随从低声询问,等待指示。
容成爅自然也注意到了那火光,而且那里很明显站了一个人,这人还是个女子,要是平时也没什么,可是她在今天这个日子、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绝对不应该出现。
“继续走。”容成爅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苏瑾安看着燃烧的河灯并没有要熄灭的打算,这火焰帮她驱散了冬夜的寒冷,很温暖,就像当初沈婉君给她的感觉一样,她似乎可以从那橘色的火焰里看见沈婉君苍白却柔和的笑颜,不禁伸手想要触摸。忽然有“哒哒”的马蹄声响起,苏瑾安立马收起了思绪,也收回了伸出的手。
苏瑾安有些疑惑除了她谁还会在这大年初一晚上跑出来呢?苏瑾安向声源处望去,却只能看见不远处有三人骑马而行,但也只能看见轮廓,样貌并看不清。于是苏瑾安并没有在意,转头继续看着脚下火光已不再旺盛的莲花灯。
虽然苏瑾安没有看清来人,但容成爅却凭借苏瑾安脚下的火光清楚地看见了她的容貌。容成爅赤色的眸中微微有点震动,上次与她见面的情形跃然眼前,虽未与她说活,但他却深深地记住了她的眼睛,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他,却没有半点恐惧与鄙夷,甚至还有些兴奋与欣赏,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眼神,让他不由停住了脚步,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容成爅从不是犹豫的人,于是他果断拉住缰绳将马停下对身后的两人道:“守在这里。”说完便向苏瑾安的方向走去。
苏瑾安本就心有疑惑,现在来人又向她走来,她不禁心生警惕,袖中的手缓缓握住,却没有急着回头。脚下的火苗越燃越小,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盛势,就像迟暮的老人一般奄奄一息。
容成爅停在苏瑾安的三步之外没有出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记忆中他好像从未与人主动接触过,所以他在等,等她主动转身。
于是,在这大年初一的夜晚,京城的郦水河边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在将熄未熄微弱火光下,一男一女站在河边一动不动,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从他俩之间蔓延开来。
“寒朔,你说这什么情况?”不远处的阴影里传来刻意压低的男声。
“……”没有得到回应。
“你说王爷是不是红鸾星动了呀,不过这月黑风高的就这么过去会不会吓着人家姑娘呀?”问话的人似乎也没有想要得到回应,继续自己嘀咕。
“不过你说这女的什么人呀,这半夜三更的跑出来玩火?”
“哎,对了,刚刚看王爷的样子好像认识她,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呀?你说……”
“闭嘴!”另一道压抑的男声打断了男子问话,应该是那位叫寒朔的男子,那话里透出的寒意丝毫不比这冬夜的寒冷逊色。这不起眼的角落瞬间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对话都是幻觉一般。
苏瑾安明明感觉身后的人是冲她来的,但却迟迟没有动静,也没有散发出敌意,苏瑾安又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于是她回头看向了来人,这一看却让苏瑾安不由睁大了双眼:焱王!不过惊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苏瑾安赶紧屈身行礼:“见过焱王。”
苏瑾安不确定容成爅记不记得自己,毕竟上次只是一面之缘,所以并没有自报家门,只是简单地问安。
容成爅看着眼前瞬间就平静下来的女子,没有丝毫情感的声音从他的薄唇中飘出:“苏家三房的三小姐。”
“是——”苏瑾安恭敬道,没想到他还记得她。
“抬起头来。”容成爅毫无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
苏瑾安拿不准他的意图,只好缓缓抬头,与之对视。
容成爅直直地看进她的眸子里,想找到一点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发现,就连第一次见面时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与众不同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眼前的人与那日是两个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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