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澹台婉玉已经没有必要再假装悲伤,她冰冷的目光扫过罗暮,如同看待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罗暮走到她身边,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又看了眼太监手中的酒壶,许久后,他笑了一下,伸手去拿酒壶,“还以为你会为我大哭一场。”他晃晃酒壶,然后露出不满的神色:“怎么只有半瓶?主公也太小气了。”
“半瓶足够送你下黄泉了。”澹台婉玉微笑,好似那酒壶中盛放的,不是毒酒,而是琼浆玉液,“想知道这酒的效力如何吗?”
罗暮满不在乎:“你不是说了么,足够送我下黄泉。”
澹台婉玉抢过酒壶,将壶中酒液倾倒在酒杯中,然后拔下发间的银簪,探入杯中酒液。
她一直怀疑,奚成壁不忍夺罗暮性命,或许会放他一马,直到银簪探入,骇人的漆黑,一直从簪尖蔓延到簪头,她轻呼一声,丢掉通体漆黑的发簪。
“整个晚上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我不喜欢铃儿,绝不可能与她欢好,可事实上,我的确和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我脑子很乱,不管怎么想,都没有当日的记忆,还有,我这个人一向胆小,连杀只鸡都觉得血腥,更别说杀人了,铃儿死得蹊跷,她怎么会出现在日峰塔?该在那里的人,明明是你。”罗暮看着地上的银簪,口齿难得清晰:“更诡异的是,一向只听你一人命令的海盗,竟然会攻击你,它为什么会对你抱有敌意?难道你曾和伤它之人有过接触,那么这个人是谁?小鱼,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有时候是甚至聪明得过了头,我原本该碌碌无为地过一辈子,是你帮我摆脱自卑,帮我建立信心,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我喜欢你,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所以从来不作他想,而你也知道我的心思,但你却假装不知道,因为你擅长逃避,永远都是隔岸观火,不论发生什么,都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小鱼,以你的性格,是绝不会来主动招惹我的,你会躲得远远的,任由我自己痛苦纠结。”他抱着酒壶,坐在榻上:“小鱼,不,我该叫你什么呢?或许是你变了,又或许,你根本不是她。”
这里是天牢,而罗暮,即将被处以死刑,澹台婉玉多了些底气,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指了指他怀中的酒壶:“你想知道的话,就把毒酒喝了。”
罗暮低头看了眼怀中的酒壶,神色有些黯然,毕竟没有人可以真正笑对死亡。
他似乎在挣扎,酒壶举起又放下,如此反复数次后,将酒壶高举,一口饮尽。
当看到壶中酒液落入罗暮口中时,澹台婉玉绷紧的心弦这才放下,她将端酒的太监打发出去,直到偌大的牢房,只剩下她和罗暮二人时,才仰头向透过窗口落入牢房的日光,鲜红的唇微抿,“你猜得很对,我的确不是你的小鱼。”
罗暮似乎很惊讶,但很快就释然:“幸好你不是她,那你说说,你到底是谁?”
澹台婉玉走到罗暮身旁,不用再继续伪装江晚鱼的感觉真的很好:“我以前见过你,不过印象不深。”
罗暮没有应声,他在等澹台婉玉接下来的话。
“这世上的人虽有千千万,但长相相似的却不多。”
罗暮眼瞳猛地一缩:“你……你是……”话未说完,便一口鲜血呕出。
澹台婉玉快速往一旁退去,这才没有被鲜血溅到,“江晚鱼能做到的,我同样能做到,她做不到的,我更能做到。罗暮,不管怎么说,我圆了你一个梦想,你该感激我才对。”她看着罗暮口中不断渗出的鲜血,来天牢前的紧张,全都不复存在,“江晚鱼不是逃避,她根本就是看不起你,人都是自私的,她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讨好奚成壁而已,我替她杀了你,她应该很高兴才对。”
“不,她不是你说的那样……”罗暮艰难地辩解着。
“哦,不是那样?你怎么知道不是那样?她若真的对你好,就不会一次次选择逃避。”澹台婉玉冷漠地说:“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她杀人的时候,可有过一丝怜悯与不忍?连嬷嬷固然有错,却罪不至死,她害死了我最亲近的人,这个仇,我必须要报!”
罗暮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澹台婉玉,眼底的光泽,也如夜风中的烛火,随时将会熄灭。
澹台婉玉捏紧了手指,尽量压下心底的恨意,“罗暮,要怪你就怪江晚鱼吧,是她害死你的,她才是罪魁祸首!”
罗暮的脑袋终于彻底垂下,望着已经没有生息的他,澹台婉玉也不知此刻自己是高兴还是悲伤。
明明地位保住了,明明自己安全了,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这样做?一个原不属于自己的男人?一个跟自己毫无关联的身份?
她恨现在的自己,更恨此刻的身份,她不想做江晚鱼,一点也不想!
可她能怎么办?这是她唯一的出路,她不想去过风餐露宿的苦日子,尝过了蜜汁的香甜,谁还能忍受黄连的苦涩?更何况,她只有保住如今的地位,继续扮演江晚鱼的角色,那个男人,才会允许她将孩子生下来。
她轻轻抚摸微凸的小腹,孩子已经四个月大了,只要在孩子出世前,她不被奚成壁察觉身份,她和孩子就都有救。
……
“这是专门为你订做的,你试试看。”顺着慕容怀卿所指,映入江晚鱼眼帘的,是一套华丽精美的大红喜服。
随着时间的推移,腹部越来越大,她现在已经觉得行动有些不便,她随手翻着那件喜服,一股酸意忽的从胸口涌上。
如果这件喜服不是慕容怀卿送来的,如果她此刻不是身在冀州,如果站在对面的人是那个心心念念的男子,她将是多么的幸福快乐。
每个女孩,都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能穿着最美丽的嫁衣,与自己心爱的人站在婚礼的殿堂上,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可如今,她的梦想,全被慕容怀卿给毁了。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一截布料,上面的金丝绣线,扎得掌心生疼。
“怎么,不喜欢吗?”慕容怀卿走到一旁,将喜服展开,华丽的图案,衬得喜服仿若染血:“若不喜欢,本王再差人重做。”
她面无表情地拿过喜服,这场婚事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喜服的好坏,又有什么关系?
胡乱将喜服往身上一套,她也没有去注意,这喜服的大小竟完全合身。
随便一试,便想将喜服脱下来,可眼前突然插进了一道人影,慕容怀卿一脸郑重,那样子,还真像一个即将为人夫的准新郎,亲自动手,将喜服纽扣一颗颗扣好,又将腰带为她束上。
她虽已有四个月身孕,却因为身材纤瘦,故而不显腰身,来来回回打量一番,慕容怀卿这才满意。
脱下喜服,慕容怀卿正要命人收起来时,江晚鱼却开口道:“有件事希望你能答应我,否则,你就准备办一场没有新娘的婚礼。”
慕容怀卿沉吟了一下,道:“说说看。”
“既然我是正妃,那你就要风风光光把我娶进门。”
慕容怀卿笑:“你想怎么风光?”
“我和乌佳馨,以前就是共侍一夫,我很讨厌这种感觉,所以,王爷若想娶我,就不能娶她。”
没想到她竟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慕容怀卿笑意加大:“若非了解你的脾性,本王只怕要以为你在吃醋了。”
她也扯了一下嘴角,看上去仿佛是在笑:“王爷知道就好,话已经说到,怎么做,那便是王爷的事了。”
慕容怀卿故作为难:“乌佳馨可是皇上指给本王的正妃,本王让她屈居侧妃,已经有负皇恩了,若是再抗婚,岂不是大逆不道?”
江晚鱼冷笑:“在我面前,王爷不必再假仁假义,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答应,二是不答应。”
“不答应又如何?这里是冀州,本王说一,没人敢说二。”
这个温润沉静的男子,终于露出了他冷酷狂妄的一面,她看着他,忽然觉得之前哦那些惶恐,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曾经有个朋友,说她就像弹簧一样,受到的压力越大,反弹也越大,奚成壁对她严苛的时候,她尚能应付,谁料后来变了味,那个严酷冷厉的男人,竟撒得一手好娇,连她这个实打实的无赖都甘拜下风。
她扬起脖子,毫不退缩地与慕容怀卿直视:“管你是哪里,我就是我,我不愿做的事,天王老子也休想逼我!”
慕容怀卿从未见过这么倔的女子,任他权势滔天,手段百出,也拿她没有办法。
慕容怀卿这辈子也没有向谁妥协过,心里虽然恼火,却还是做出了平生的第一次妥协:“好,本王答应你,只是个女人而已,更何况,本王对她毫无兴趣。”
“既然如此,那请王爷即刻离开,婚礼前夕,新娘和新郎是不能见面的。”江晚鱼说完,转身就去了内室,把慕容怀卿一个人丢在了外间。
对她的无礼,慕容怀卿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或许他真的是太闷了,需要一个妙人来驱散这些年来积攒的沉闷。
原本只是玩玩便欲放手,可他突然生出一种冲动,他想一直留着她,这个女子,可以让死去已久的枯萎人生,重新开满荼蘼鲜花。
这或许是老天爷为了弥补他,特意送给他的礼物。
手指抚过托盘中重新叠起的喜服,在密集的针脚上来回摩挲。
对于不久后的那场婚礼,他貌似……已经开始有些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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