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知机接道:“正因如此,老爷才要平稳为上!”他抽了根毛笔拿在手中,道:“在下试为老爷开解一二。如今老爷烦恼的不过是刘李二家请托之事,”陈远在纸上写了个李,又写了个刘,咳嗽一声,续道:“其实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怎么讲?”崔永明来了兴致,问道:“此事关碍之处就在一个盐上,虽是老爷我的职司,但如今盐业这情形,与国朝开国之初早已不同,便称商民自便也可说得。不过到底朝廷自有法度,我却是不敢做这个主。”
“老爷说得不错。此便是难处,不过,在下也说,此处也是易处。”陈远成竹在胸侃侃而谈道:“如今开中法名存实亡,井场说是官营,不过是面儿上的事,谁不知道这是各家盐商的产业?从这里想,其实就简单许多:老爷不过是给他二家做个中人,他二家愿入股的,愿卖股的,不过就是买卖而已,老爷秉持道义居中也就是了,如此两便,老爷与他二家各生欢喜,如何不好?”
崔永明凝神想了半刻,将手掌猛地相互一击,长出一口气,哈哈大笑道:“是极是极!明志不愧是我的诸葛司马!好好好,就照你的办!来人啊,”他唤进一个衙役,吩咐道:“明日给刘家送个口信,就说刘奎请托之事老爷我准了!”
吩咐梧桐将荷香带下去,李永仲随意摆弄着一个紫砂的茶盅,见李三忠红涨面皮立在边上,他呵呵一笑,将圈椅一指,同大管事讲:“你这里着急上火的,我看了真是难受啊!别站规矩了,李叔年纪也不轻,坐下松快松快。”
李三忠告了个罪,半个屁股粘椅子地坐了下来。他脸上面上虽然尽力隐藏,但仍看出几分痛心与愤怒的神色来,听李永仲声音轻快,忍了又忍,最后仍是愤愤地开口道:“仲官儿,这伯官儿行事实在太没有分寸!老爷百日未过,尸骨未寒,小人不信他就能做出孝期纳妾的混账事来!”
“他胆子还没包天,刘家那位舅爷又是个油滑的,定是要同他商定待出孝之后再抬进门。”李永仲唇角带笑,但眼中却殊无半分笑意,他慢条斯理地脱了鞋,在榻上盘坐,低眉垂眸道:“不过,这刘三奎定不会莫名其妙地好心将个女儿舍给我这个不成器的大哥。”
“这……”李三忠勉强按捺下满心怒气,皱眉想了一阵,面上神色变幻,最后他斟酌着开口:“仲官儿,小人倒有个想头。”
“说。”
“小人听说,仲官儿这季的盐税像是交不上了。前儿也听护卫中间在说,有人听走私盐的吴老二酒后胡吹,有人卖了不下五千斤盐给他,后来他酒醒了,再有人问,便死活不承认了。”李三忠越说越觉得此事并非虚传,越发笃定道:“我看伯官儿这回行事,多半要着落在这事上。”
李永仲勾唇冷笑道:“此事连你都听说了,我那好大哥还以为他行事周到隐秘,却不晓得半个富顺都晓得他库里头没几粒盐了。真是一等一的蠢才。”随口评价一句,他面上的嫌恶还在,却谈起了其他的事来:“我听王焕之说,这些时日,刘家的井场忙得很,连着好些日子灯火通明地赶工。”他唇上噙着一抹笑,但看着实在是比生气之时更让人胆战心惊,“我还道这位刘家舅爷今年要奋发一把,没想到原来是给自己的好外甥准备的啊。”
说着他不知想到什么,面上突地一松,换成风轻云淡,捡了桌上的一柄摆设玩器的如意玩,同李三忠笑道:“李叔不必如何紧张,他想做的事我心里头已尽知。”李永仲耐人寻味道:“这天底下啊,万万不敢的就是以为自己多聪明,不然,何止是竹篮打水,只怕还要将这百多斤肉给搭进去啊!”
李三忠看他样子,心里微微有些异样,却不敢问,只唯唯几句,便说府中事忙,行礼告退了。李永仲叫住他,轻轻一叹,脸上显出几丝复杂神色道:“你去库中寻摸几支前儿买进的老山参,再包几包上好的药材,一同给璋哥儿送去。另给大嫂托付一句,就说我承她的情,让她千万保重自己和我那侄儿。”
这话李三忠很爱听。他感激地朝李永仲脸上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脸上多是叹息无奈。因此也只好说一句:“仲官儿这番心意,就盼着伯官儿能知晓了。”
李永仲一笑,悠悠道:“他知不知晓也并不如何重要。不过是妇孺无辜可悯罢了,我倒是想着,若李永伯真有那一日,知晓大嫂的手尾,他又将如何呢?我那大嫂,”他轻笑一声,“又要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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