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盘坐在榻上的盖聂睁开了眼睛,脸上闪过了一抹无奈。 昨晚他根本就没有睡,只因为一墙之隔的公输越鼾声如雷,几乎一整晚都消停。 武功到了盖聂这个境界,感官十分敏锐,这反倒成了个麻烦,导致他吵得一晚上都没睡,只能以练功假寐代替。 此时的隔壁房间,公输越依旧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整个房间内都是他如雷的鼾声,一点儿没有起来的意思。他的两个仆役似乎也早已见怪不怪,根本没有叫他起来的意思。 房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工具和木块,在那堆木块之中,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躺在那里。 随着仆役打开房门,清晨的风吹了进来,蜻蜓的翅膀在微风中轻轻拍打,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日上三竿,盖聂那边已经做完早课了,这边公输越才揉着惺忪的睡眼,拖着身子走出了房间。 “哈啊……”打了个哈欠,公输越朝着盖聂挥了挥手:“盖先生,早啊。” “公输先生,这会儿可不早了。” 古人讲求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公输越这样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便是夫子看见了也得怒斥一声朽木不可雕也。 然而公输越缺哈欠连连的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太阳,一点儿也不觉得羞耻:“睡习惯了。” 这时,公输越的其中一个仆役走了进来,向二人一礼道:“公输先生,公子有请。” 这一声顿时让公输越睡意全无,胖胖的身体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道了声稍等,唰的一下就蹿回了房间。 不过片刻,又恢复了昨日那身装扮的公输越一手夹着一个木制的箱子跑了出来:“好了,咱们走吧。” “盖先生,看来我是熬到头了,在下就先告辞了,咱们有缘再会啊!” 说完不待盖聂反应,便潇洒的溜出了院门。 盖聂怔了一下,不禁莞尔,不想公输家竟也有如此不拘小节的风趣之人。 …… 恰好今日休沐,于是乔松一大早便吩咐半夏去将公输越请过来。自己换了身正装,在书房一边看父王遣人从蓝田大营送过来的记录,一边等着对方的到来。 最近形势比较复杂,所以乔松不知不觉陷入了思索之中,直到门外一阵争吵打断了他的思路。 “凭什么!这是我吃饭的家伙,怎么就不能带了?” “轻点,轻点!” “唉唉唉,说你呢!那是我给公子带的礼物,弄坏了你赔得起嘛!” “先生,您这东西乃是利器,觐见公子如何螚带啊!您还是不要为难小人了。” “开玩笑!我那族叔觐见大王,都带着自己工具,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行了!信不信我到公子那儿告你怠慢之罪!” 门外的争吵让乔松来了兴致,这什么人啊,敢在咸阳宫如此大呼小叫。 于是,他起身走向了门口。 打开房门,外面的场景便映入眼帘。 却是庭院中公输越扯着嗓子和几个禁军争吵,看他撸起袖子的模样,像是要和禁军干架,一点儿都不带怕的。 公输越那白白胖胖的身材让乔松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好笑的表情。 无他,这家伙一跑一跳就好像一坨果冻,q弹q弹的,实在是太有喜感了。 见到公子出来了,门口侍立的南星连忙行礼。 “公子!” 乔松满脸笑意的看了眼南星:“你也学坏了啊,瞧见这公输先生和禁军起了冲突,竟不知阻拦。” 今日是她当值,所以便有她守在门口了。 南星抿起了嘴角上扬的弧度,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公子这可怪不得奴婢,是您吩咐奴婢守好房门,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奴婢又如何敢擅自离开呢。” “你呀……”乔松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朝着门口努了努嘴:“别傻站着了。瞧见没,再吵下去,禁军就要动手了。本公子请公输先生来,可是有要事的。” 不知道公输越能力如何,但是看他那体型,照常理来说,禁军收拾他应该跟手拿把攥一样,跑都跑不快。 听到这话,南星连忙端正起了态度,走下台阶向着禁军们走了过去。 “公子有令,公输先生随身之物不必检查了,放心吧。” 禁军们闻言这才放弃搜查,道了声遵命。 “公输先生,请吧,公子已久候多时了。” 公输越仿佛出了口恶气一样,很是蛮横的从一个禁军手上夺回了自己的工具和盒子,趾高气昂的步入了庭院。 乔松站在屋檐下,瞧着公输越过来。他走路的时候,肉肉的肚子总是duangduang的。 “公输越拜见公子!” “免礼。”乔松抬了下手,眼角含笑的看着这位公输家的小胖墩道:“听闻公输家擅长机关术,却不想先生性格也如此激烈。” 公输越兴许是听出了乔松话语中暗藏的玄机,讪讪的回答道:“还请公子见谅,小人的工具都跟随久了,相互间已有了感情,稍有磨损都用不习惯,所以放肆了些。” 乔松闻言看向了他的腰间,一根腰带被这家伙弄得跟武装带一样,上面插满了工具。 只是让人有些不解的是,这家伙腰间的工具怎么看起来都像是干木工活的,公输家不是玩儿青铜的吗,也开始和墨家抢饭吃了? 点了点头,算作认可了公输越的理由,然后乔松便让他跟自己进书房。 二人落座,南星和另外一个叫做附子的侍女送上了茶水。 乔松虽已知晓公输越的来历,却还是按流程询问了一遍。 公输越这个时候也就非常老实,一点儿也没有和盖聂相处时候的大咧咧,可见公输家的家教还是有的。 公输越是公输家现任家主公输仇的族侄,年轻一辈中技艺颇为不凡。据罗网查到的资料,他在公输家三年一次的机关术大比中已经连续两次获得头名,是公输家下一任机关大师的种子。 只不过,罗网调查到的情报显示,这位公输家的年轻翘楚在族内并不怎么受欢迎,受到年轻一代的排挤,便是有些老人都不怎么喜欢他,倒不知是什么原因。 听到乔松问起这个,公输越那张胖脸上出现了一个尴尬的表情,支支吾吾的回答道:“那些家伙明明是嫉妒我的才华,才说什么我离经叛道!” “离经叛道?”乔松一下就来了兴趣:“怎么个离经叛道法?” “公子……”公输越一脸的尴尬,犹犹豫豫的要不要解释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公输家自从先祖公输班惜败于墨翟之手后就一直钻研怎么打败墨家的机关术,因此造了很多威力强大的机关武器。 比如破土三郎,破土七郎,青铜机关蛇之类的。但是公输越这个人吧,天生不怎么喜欢造这些武器,反而喜欢自己捣鼓一些小东西。 乔松好奇的询问都有什么。 提起自己的专长,公输越顿时来了精神,整个人都自信了不少,撅着屁股把身边那个箱子摆在了案桌上打了开来,一个一个的给乔松介绍了起来。 “公子您看……” 公输越先是拿出了一个精致的车一样的模型,这车由一长一短两个木质的框架组成。长的那个底部有着一些三角形像是犁头的东西,两个木框相互交叉中间形成了一个平台,上面放着一个类似于漏斗一样的东西。 “这是我在田间见农人耕种,自己试着做出来的小玩意儿。” “农人将田地平整之后,就可以用我做的这个东西进行播种。前面的犁头会把土地再翻一遍,种子通过这个漏斗自行漏下来进入土里。我还在这里设计了个小机关,可以自己调节,让种子按照自己想要的速度流下去。” 这东西乔松越看越眼熟,然后突然灵光一闪,这玩意儿不是耧车吗!只不过,和乔松在书本上看到的稍有不同,结构还没有以后的完善罢了,但是基本功能已经具备了。 耧车这个东西,最早见于西汉年间,是一种集开沟,播种,覆土掩埋三种功能于一体的畜力播种农具。其结构复杂,能够一举数得,史书记载这种工具可以“日种一倾”。 接下来,公输越好像是献宝一样,什么灌溉用的水车,翻车,脱粒用的连枷、石攀磷、扇之类的一连拿出了六七种。 越看乔松眼睛越亮,看向这个小胖子的就好像在看一个大宝贝……不,这就是一个大宝贝! 公输家竟然将这样的人物放了出来,简直是……简直是……太棒了! 另一边,公输越还在不断地将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这一次,却不是什么农具模型了,而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猛虎模型。 “嘿嘿……”公输越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胖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公子,这是小人这几日给您做的礼物,粗浅之作,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礼物? 乔松这才注意到公输越拿出来的东西,皱了皱眉。单从这只木偶的做工来说,的确称得上鬼斧神工。这是由一整块木料雕刻而成的,长约一尺多。其毛发纤毫毕现,甚至就连胡须都在随着公输越的动作而微微颤动。 更神奇的是一双眼睛,竟然是活动的,无论从什么方向看去,都好像在盯着你一般。 但这样精巧的木雕乔松却并不感兴趣,反而有些不悦:“还有没有?” “有有有!”公输越顿时一喜,还以为摸准了乔松的脉门,喜滋滋的拿出了昨晚上赶工的那只蜻蜓。 谁知乔松竟然主动跑了过来,一把推开了那蜻蜓,指着那一堆农具问道:“本公子是问你,这些农具还有没有?” “额……啊?” “啊什么啊。愣着干什么,说啊!” “有倒是有,就是还在家里没带出来。” “好好好!”乔松大喜过望,拍了拍公输越肉肉的肚子道:“公输越是吧,你的才学本公子已经明白了。待父王回来,本公子定会向父王举荐。之前的些许委屈不必放在心上,有本公子在,保证你未来身份地位不会低于你们族长!” 公输越愣了一下,胖胖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连忙俯身下拜:“谢公子!” 乔松笑的都眯起了眼睛,这是一朵奇葩,公输家的奇葩啊。但这朵奇葩长得好,非常好!大秦就需要这样的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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