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将盖明一转身,当先一骑迎面而来。 高旭骑着一匹赛雪如银的宝马良驹,精神抖擞地来至营前。 似乎是觉着自己眼花,盖明眨眨眼再细看,只见马首辔头上系着一方火红丝巾,迎风飞舞,煞是威风耀眼。马鞍子前还挂着两柄粗布裹着横枝的短戟,通体乌黑,锻造精良,却不知是从何而来。 再看那高家子,神色姿态竟然与前日相见时大相径庭,此刻的威武昂扬、意气风发犹如刀锋出鞘,竟然在雪后清淡冷白的日光下,令人不可直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盖明心中忍不住直竖大拇哥,对高旭身后紧随而至的亲卫前来回禀交差,也只心不在焉地点头。 直勾勾盯着高旭腰间那柄长刀,是龙雀大环?遮莫……忒眼熟啊!球瓤的!那岂不正是公孙太守珍藏的百炼宝刀——青芒?! 昔日太守宴请大小有功将士之时,曾借着醉酒得意炫耀此稀有宝刀于众人之前,盖明当时因功列席会宴,因而有幸目睹此刀。 此时盖明歪着嘴不住嘬着牙花子,足见公孙太守这回是下了大本钱了。千里马!青芒刀!诺大手笔!可笑自己当初恁般没心没肺,竟要招揽此少年做自己的亲卫…… 高旭含笑上前向盖明恭敬一礼,见屯将此刻满脸的纠结郁闷,不以为意致谢道:“晚生贪图便捷省事,与太守大人言及买粮之事,却教盖屯将因此奔波劳碌,惭愧之至,靠山屯一众乡亲定当对屯将感怀至深。” 盖明却豪爽地摆手道:“奔波劳碌倒不至于,军中存粮现成,那余下的盐铁布帛等物稍候便送到。只是……俺听闻公孙太守许以要职,委以重任,你却怎的……?”后半句却刻意压了压粗哑的嗓门,未将那“不知好歹”说出口,言辞中多少有些惋惜和不解。 高旭原先便对这粗犷的边军将领颇有好感,见对方有推心置腹之意,遂低声地坦诚道:“多谢屯将挂怀,只是晚生年少,资历欠缺,尚不足以担负要职……,盖屯将曾言:功名但在马上取。晚生自当努力,只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此时披上官袍却不大合时宜。”这话颇有些流露心中本意的味道了。 盖明一听不禁大笑,“此话正对俺的胃口!痛快!俺却没有看错你这小子!”一只大手在高旭的肩上拍得啪啪作响。 二人年龄相差十岁有余,此时言笑无忌的举止,看上去亲近已如同军中袍泽一般。 高进与秦铁匠上前与屯将寒暄,见到大车上整齐装载的粮食皆喜笑颜开,正与屯将等人商讨运送细节时,营门外的街面上,又鱼贯赶来了几辆大车,各自有车夫驾驭着挽马拉运,车轮毂辋碾过青石板街面,吱呀声不绝于耳,车上载着满满当当各类货物来至营前。 游徼卞协从当头一辆车辕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满面笑容朝着屯将快步走去,却一眼瞥见了高旭立于一旁,不禁为之一怔:怎的又与这厮撞见了?当真是冤家路窄! 心里腹诽不已,口中却没耽搁,“盖屯将,幸不辱命,差事已然办妥,一应货物都在大车之上,还请屯将点验。” 屯将却好整以暇地朝高旭等人点头示意,高进与秦铁匠也不推脱,随着几名亲卫上前去盘点货物的数量成色。 卞协脸上依旧木然维持着笑脸,暗地里已是恨意绵绵。原来是为你们这帮匹夫奔前跑后来着,却不知盖屯将这夯货怎的突然如此热心?这许多粮食辎重,难道是要运回山里不成? 那靠山屯前几日倒是去跑过一遭,此去路远,山径崎岖,若是被山贼马匪给劫了可是叫天天不灵……卞协想到此时突地面色一变,双目瞳孔猛地一缩,似乎于恶毒的诅咒中想到了什么…… 前日里在靠山屯勘验高句丽匪兵厮杀现场时,偶见一位朴素衣装却难掩清丽风韵的年轻美妇,稍后得知正是猎户高阳之妻季春,却是好一朵熟透的山茶花! 彼时至今,心中就隐藏着一团邪门的火气,既有妒火中烧,又有欲火难熬,更有那怒火攻心。 那如野花儿也似的美妇人,朴素布衣下遮掩不住的丰腴身段,还有她发现自己无礼偷窥之时的冷若冰霜、蹙眉嗔怒……球瓤的野性十足!俺卞协偏好这一口,看到这般姣好却有脾性的女子便腹下一热,委实是百爪挠心!然而诸般龌龊心思,空想至今而不可得! 而高阳的兄弟高旭,则更是令人切齿,众目睽睽之下令自己颜面尽失尚且不提,据闻此次在望平县出尽了风头!那糊涂太守竟然许以贼曹掾史的职位,天幸此子尚有自知之明,否则俺的上官岂不就是这黄口小儿? 再看那匹雄俊非常的白马,腰间那柄百炼宝刀……越发地觉得高旭面目可憎,一介山野草民而已,当真以为遇风成虎、逢云化龙不成?! 方才田家商号的田掌柜,在交办盐铁布帛之时,似乎也对此少年颇为忌惮与憎恶。 高旭于大庭广众面前刀劈金饼之事,已然在坊间传开,这便是公然与襄平田氏作对!而田掌柜谈及此人咬牙切齿之余,也向卞总管的子侄透露出了不一般的讯息:这等草根蝼蚁,不为我所用,又留之何益? 老天开眼,得来全不费工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既然皆怀有此意,借机将此人铲除岂不一举两得? 恶向胆边生,卞协望着高旭的眼神也渐渐阴冷,不动声色招来田家商号跟随来送货的管事,附耳过去窃窃私语交代了几句。 见那管事听后略有些迟疑惶恐,卞协没好气地咬着后槽牙,恶狠狠盯着他道:“怎么,身为田家小小管事,胳膊肘子往哪拐你心里没谱?须知田掌柜正等着这消息!” 田家管事此时面色变得灰白,嗫嚅应了声便回转身离去。 在大车拥挤和诸人来回清点货物的纷乱中,这一幕虽不起眼,却被一直留意卞协的高旭看在了眼里。 待货物点验妥当无误,屯将盖明大声吆喝着田家商号的车夫,随同营中辅兵与民夫脚力一并出发,所有人等报酬从优,沿途进退行止皆听从高进父子吩咐。 觉得还有些不妥,盖明又对两名亲卫道:“老茂、东子,你二人与猎户相熟,再辛苦一趟前去,一路上若是有人偷懒耍滑,毋须多言,先臭揍一顿便是,回营时再算总账!”说到后面,特意将嗓门儿扯开了让众人都听得真切。 吩咐完毕,盖明催促高旭道:“闲话日后再叙,抓紧出发,沿途多加小心,务必赶在日落前到达为好。” 高旭却低声道:“多谢屯将考虑周密,尚有一桩小事相求。” 帮人自然是帮到底,盖明示意但说无妨。 “此去一路车慢路远,所携货物颇多。虽人多势众却无防身器械,可否借军中弓箭若干?以备不时之需。” 盖明眨眨眼,立即明白其中担忧之意,便吩咐身旁的亲卫东子:“你去营中选几张硬弓,箭矢都带足了,稍后出发,切勿引人耳目,自后面慢慢跟上车队。” 然后转头对另一个亲卫说道:“老茂,此去一路仔细些,辅兵便交与你统带,倘若有事,把民夫弹压照管住了。” 闻弦音则知雅意,高旭见盖明如此粗中有细,果然是粗蛮外表遮掩下的聪明人,一点就通无须废话,遂郑重抱拳辞谢。 游徼卞协亦挤在营门外的人群中,依旧微笑着冲启程远行的车马队伍作别,随后转身沿街缓缓而行,脸上的笑容依然还在,只是却逐渐变得阴冷狠戾。 ----------------- 烈马嘶风,白雪皑皑。 十余驾大车,辅兵民夫总计百二十余人,浩浩荡荡,满载谷粮盐铁布帛等物,出西门转而向北,一路踏着雪原迤逦而去。 高旭与高进骑马走在车队前方,两名相熟的亲卫居中策应,秦铁匠则守在队尾紧紧相随。 离乌泥镇越来越远,过了北郊长亭之后,高旭促马耍开性子,驱策飞雪银狐在车队前后来回奔驰,首尾都察看照应着,沿途与亲卫和辅兵民夫们偶尔打趣几句,不时激起队伍里一片笑闹,还没到北面山岭附近便与众人混得厮熟。 行了一阵,眼看前方群山覆雪,丘陵沟壑尽白,已是逶迤在目。 高旭一勒马缰来至队尾,小声对秦铁匠道:“秦伯,再行一刻便要进山了,前方山径蜿蜒,大车还可勉强行进十里山路,此时起便要小心戒备了。” 秦铁匠望着远处白茫茫一片,起伏的莽林群山纵横交错,地形自此便开始复杂起来,点头应道:“幼虎可是担忧些什么?” 高旭微微点头望着前方地形,“还是提防些为好,若有变故,便在前方进山之前。” 说着取出反曲角弓试着拉弦,其力道强劲远胜过平日所用的猎弓,因几人皆骑马行进,东子取来的是军中制式骑弓。 秦铁匠见高旭慎重如此,也随手抽出弓来,手指绷弦轻拉熟悉手感,却还有些疑惑道:“前方地形交错起伏,的确是个伏击的好地段。只是……若有敌来袭,为何幼虎觉着会在进山之前?若是车队进山后一字排开,首尾不得兼顾,岂不更易得手?” 高旭一笑道:“进山后这些车仗便难以回转,匪贼便劫不走这些谷粮,总不能人人肩扛背负着辎重粮草逃遁……” 秦铁匠轻声道:“若是不为粮秣辎重而来呢?” 高旭脸上笑意慢慢消失,“那就是专为诛杀我等,若果真如此……便是鱼死网破之局,惟死战尔!”言罢对秦铁匠点头道:“秦伯小心便是,我去前方探路。” 飞雪银狐加快路过车队中部时,高旭对着队伍两侧的茂叔与东子点头示意做了个手势,随即擦肩而过。 两名屯将的亲卫皆是经验丰富的老卒,见了便警醒起来,各自朝前后的辅兵喝令着打起精神,二人皆执弓箭在手,整个队伍的闲散气氛为之一变。 辅兵与一众民夫行进至此几乎还未出力,双手空空随着车队前行而已,路上遇到积雪覆盖下的沟坎,不用费多少气力,一声吆喝下十几人就推了过去。只有在进山后车驾再难行进之际,才由他们用人力运辎重进山。 因难得有差事轻松如此,众人一路谈笑自若。此时见赢得众人好感的少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纷纷转头四顾,彼此间打听发生何事,队伍便有些骚乱起来。 两名亲卫此时简短而急促地喝令队伍,数十辅兵们身在军中习以为常,只闻令后噤声戒备,各自攥紧腰间佩刀刀鞘。都是一个脑袋一把刀,如若有变,抽刀厮杀就是,虽不是刀头舔血的战兵,久在悍勇的边军中打磨,胆气却是差不太多。 民夫们却免不了胆怯,此番出城赚些辛苦钱,眼瞅着一路行来犹如初雪冬游,怎的会突然生变?并未看见四周有任何异样啊!胆小的被身边辅兵眼睛一瞪,也止住慌乱,提心吊胆地紧随同伴而行,人多处总是安全几分,生怕腿脚慢了被车队落下。 高旭对身后一阵小小骚动并不在意,只驱马来至队前,朝着被惊动后回首望来的高进道:“阿父且仔细戒备,我去前面看看。” 高进早已得知高旭的担忧,只是点头应道:“虎儿切切小心……” 话音未落高旭已经策马提速前冲而去。 纵马前行不到里许,刚刚转过一处缓坡,便听见远处马蹄隆隆,地面微震。一片斑驳覆雪的树林之后,突然乌压压冲出一群人马,人数约百余,衣衫褴褛,兵器杂乱,各自挥舞着刀枪叉棒,气势汹汹冲来。 高旭急勒马缰,飞雪银狐于疾驰间一个高高的人立刹住前冲之势,前蹄还在半空中尥踹,后足支撑着践踏几步,庞大的身躯已然回转,待前蹄方一落地,强壮的后肢猛然发力再度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向着车队方向疾驰而返,流畅的进退转换只在目不暇接的一瞬间。 密集涌来的大队人马之中有人低声惊诧地赞叹:“咦?好俊的身手!” 另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却刺耳叫嚣着:“那匹白马须是俺的!谁与俺争,俺只拔刀子说话!” 已然戒备的车队见到前方白马如箭而来,雪原上骤然回荡起高声呼喝。 “敌袭!列车阵!传讯盖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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