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宁安侯府提亲之后数日,阿笙依旧被禁足在家,她何曾这般被关过,那一亩三寸地当真叫人憋屈。 这日清晨,侍女抱着一个小木箱子来,说是门房递过来的,阿笙打开一看,里面有西州航道的消息,还有易澜山商号的消息,都等着她回应,但因为窦盛康还未解开她的禁足,竟是耽误了这么久才送来。 “老夫人……” 阿笙话未问出口,却想起了外祖母那日的话。 如今她记在窦升平的名下,傅荣华才是她该请示的对象,如今事事再去找外祖母便是逾举了。 “大舅母如今在哪?” “回姑娘,大夫人现下在繁华院里给曦姑娘选裁衣的布料。” 窦晨曦这婚事虽定在来年,但现下准备已经是有些仓促了,光是量体裁衣这些活计须得反复修改,无论是花色、颜料还是面料都须得一项一项来。 还有别的杂事就更多了,傅荣华这些时日都甚是繁忙。 “可否带我去?” 窦氏这家宅是三府联通,经旁院修筑的小路相连,其中道路弯弯绕绕,阿笙到现在还不熟悉。 侍女将其带去繁花院时,阿笙一眼便看到满院子的婆子、侍女将一块块锦缎、各色花色的样料展开。 院中,傅荣华一袭流云出岫服端坐一旁,她看得仔细,就连锦缎在不同光色下是否趁窦晨曦的肤色都一一过问。 待阿笙走近,傅荣华浅笑着招呼她上前。 如今窦晨曦的婚事解决了,傅荣华心中忧患已解,自然也不与阿笙为难。 “快给你曦阿姊掌掌眼。” 傅荣华指了指最中间的那一块面料,如落霞燃天,在天光下腾起粼粼之光。 阿笙看了一眼,道:“色彩飞扬,倒是不衬阿姊淑静的性子。” 听阿笙这么说,傅荣华颇觉得在理,又让人换了另外一块。 其实阿笙哪里熟悉这鸳鸯婚服的搭配,只不过傅荣华如此看重窦晨曦,自然在她心中是什么锦缎都难以衬得上的,所以阿笙也是顺着说罢了。 “舅母。” “怎么了?” 傅荣华见阿笙欲言又止,细细问道:“可是遇上了难事?” 阿笙舒了一口气,还是开口道:“我想出府一趟。” 傅荣华微微愣了愣,如今阿笙的禁足是窦盛康下的令,她自然是做不了这个主的。 “此事,你当与老夫人说才是。” 阿笙低眉敛目,打直了背,缓缓道:“外祖母与我说,如今我的事须先问过舅母。” 傅荣华略有些意外,却还是看懂了阿笙对她的敬重,眼神不由柔软了些。 “若我说不行呢?” 阿笙抬眸,眉间微蹙,见此,傅荣华微微叹了口气。 “你可知为何你外祖父要关你到现在?” “惩罚?” 傅荣华摇了摇头,“他是在保护你。” 阿笙不甚明白,她自身其实对于皇帝的这个御旨没有太大的感受,毕竟她如今并没有考虑议亲这些事,对她来说太远了。 傅荣华看懂她眼中的迷茫,开口道:“你曦阿姊今日去了贵阳郡主的席面。” 阿笙眼睛眨巴眨巴,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傅荣华知阿笙在学识之上定有过人之处,但深宅大院内的门道,显然还没人与她细细讲过。 “我们窦府的女儿一向是京中贵女席面的座上宾,这些席面虽然也是吃吃喝喝,赏花玩乐,但却是一种身份的认可。” 傅荣华缓缓道:“你归家至今,可有收到任何一家递来的邀帖?” 阿笙摇了摇头,她在这府中都快要待得长蘑菇了,哪里会有人邀请她? “为正你的身份,你归家的消息,窦府第一时间通晓了京中各大世族,他们是知晓窦氏长房次女学成归家的,但这帖子却从来不往你院中递,便是对你的不认可。” 大院之内人心的博弈不输前朝政事,阿笙不由想起了从前在上阳园听到那些夫人们背后议论母亲,人前人后两套手段,但面上的功夫还得做。 但就是这让阿笙看不上的贵女们,如今也看不上阿笙。 “皇帝那则旨意的意图我们姑且不论,但它的影响不可忽视。你外祖父是想着等时间长了,大家都忘了这件事,再热热闹闹的给你办一场席面,给你做足面子。” 阿笙垂了垂眉目,她明白这些都是为了她好,但她着实没有时间浪费在这。 “舅母,我有必须要出门的理由,再耽搁不得。” 阿笙的坚持让傅荣华神色重了重,她亦从窦升平那里听闻了一二,这个小侄女在外是个做大主意的,深宅大院关不住她。 傅荣华缓缓侧过身子,看向院中的锦缎,缓声道:“你若问我,我的回答是不可以。” 傅荣华虽是否定了阿笙的话,但她知道这无法阻止阿笙。 阿笙低身,欠了欠身,复让侍女领着回了自己的浮生院。 既然窦盛康下了令,她若非要出府,定然不能连累了他人,将侍从都打发走了后,她从侧门守门的老张那借来了几个大木箱子,众人刚转身她就翻了上去。 她一个女娘,搬箱子的又都是门房的小厮,根本没人敢去碰她。 “哎哟姑娘,你可不能逃啊!” 阿笙看了几人一眼,道:“我知道外祖父不让我出门,你们不如现在去通知他亲自来抓我,慢了可就晚了。” 她一边说着不要紧的话,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下来,两三下便翻上了墙头,顺着院外的大树跑得不见了人影。 漕运码头,一群汉子将码头的货物全都围了起来,而另一侧,锦瑟等人带着武卫与其僵持着。 这群汉子原都是漕运的人,负责装卸货物,但数日前,却闹出了人命。 张老汉常年在码头搬搬抗抗,但毕竟是上了年纪,前些时日下了雨,路面湿滑,张老汉脚下一个没留意便摔了,那一整袋货物全都压在了他身上,三日后,他儿子来说人没了,要求商道的人赔偿。 锦瑟作为此次漕运对接的负责人,她念在老汉劳苦,虽然此事纯属意外,怨不得人,但还是给了些赔偿,以示安慰。 但张家儿子,前日里拿了钱次日依旧来要,甚至编造,是商道的人不让张老汉休息,才导致其摔倒死亡,这一开口便要五百两。 但此事怪就怪在,当日与张老汉一同搬运的所有脚夫都与张家儿子统一口径,将事情全部怪在商道之上,认为锦瑟给的那点钱根本不足以弥补一条人命。 锦瑟打听过,那张老汉并不是一个人缘极好的人,哪能得这么多人误工来为他讨说法。 若是张家那儿子能收买这么多人来,定然口袋里是不缺的。 锦瑟认为这件事有蹊跷,因此并未再给钱。这群人便日日都在码头闹,还鼓动了不少人。 阿笙看到锦瑟的来信到了码头,便见到这副剑拔弩张的场景,她转头便看到码头边的角店里,弄墨与茉莉带着便衣出行的西州侍卫正在里面坐着。 见阿笙走进店,茉莉赶紧朝她找招了招手,她与弄墨也是近日才听说阿笙这边发生的事,但阿笙未主动提,也就不便细问。 阿笙了解了事情后,问了一句,“张家那儿子是做什么营生的?” “没什么正经营生。”弄墨道:“若非如此,他老子也用不着这把年纪还在干这苦活。” 阿笙遥遥看着码头之上向锦瑟叫嚣的男子,浅声道:“环扣带、牛皮靴,他看着可不像没营生的。” 听阿笙这般问,弄墨方细细打量那男子的装束,那男子虽然穿着粗布的衣裳,但腰间却是着的环扣带,这种束带上面多环扣,因为能挂更多的东西,方便为主子办事,所以一般府内的小厮常穿。 “皮靴耐磨,看样子还是个常给主子跑腿的。” 阿笙的声音不急不躁,“可派人验尸?” “张大壮硬是说人已经埋了,挖出来不吉利,怎么都不给验。我们也报了官,但他们一没有打砸货物,二没有伤人,只是拿着死了人的事闹腾,耽误上货,因着张老汉砸伤的时候码头的人都看见了,所以官府便劝我们给钱了事。” “没见着尸首怎么确定人没了?” “张老汉漕运的兄弟作的证,说是帮着一起埋的,那办案的差人来说我们做这种大生意的,哪里缺这点钱,给钱了事就是了,就这么结了案。” 这张大壮也是个有心眼的,他不来硬的,倒是四处博取码头上人的同情,搞得锦瑟他们不好用强的。 “他就是纯耍赖,他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才有恃无恐耽误着我们。” 茉莉说起来满肚子的气,她原想着让侍卫将其打一顿,后被弄墨劝下了,如今眼热他们的多,不能多生事端。 阿笙轻轻敲了敲桌面,对茉莉身后的人道:“先去报官。” “现在人证都站在张大壮那边,这官司怎么打?” 阿笙睇了睇码头上的人,“那些人可是张大壮给钱收买的?” 弄墨点了点头,这不难猜,否则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热心肠的人成日里跟着闹。 “这些都是漕运常年用着的人,这码头搬抗就是他们的营生,咱们航道是个长远生意,拉长了看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笔不错的收益,多少的钱能让他们放弃这笔买卖,跟着张大壮作伪证?” “定然数额不小。” “是了。”阿笙神色淡淡的,“能拿得出那么多钱收买人,可不是一般人家给得起的。而且这里是帝京,咱们这生意是过了朝廷的眼的,还能让官差这般和稀泥,张大壮除了没少打点之外,定然是仗了主人家的势。” 阿笙继续道:“再说了,他们这般找咱们晦气,除了让我们不痛快,可影响不了这航道的主事权,讨不得什么大的利益。换句话说,他们就是纯闹事的。” “花这么多钱却只是来耍无赖?图什么?” 阿笙叹了口气,“这种花大价钱找人晦气的高门子弟,咱们还得罪过第二个么?” 阿笙说完便看向茉莉,她当即省过来,“司徒昭?” “除了这个英王世子,我也想不到别人了。” 茉莉眉头皱紧,一手已经握成了拳。 阿笙一手支着下巴,看着码头之上一群人得意洋洋的模样,懒声道:“他们既然要闹,咱们就陪他们闹,看谁闹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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