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四载(755年)十一月初九,蓄谋已久的安禄山以讨伐奸相杨国忠为名,集结所部兵力十五万人,对外号称二十万,悍然于范阳起兵。 十五万人是个什么概念呢? 安禄山执掌范阳(治幽州,今北京境)、河东(驻太原)、平卢(驻营州,今辽宁朝阳)三节度,驻防范围涵盖今辽东、河北、山西大部,掌控精兵近十九万,十五万人已是他能拿得出手的全部家当。其余兵力则分别交由将领贾循、吕知诲、高秀岩戍守范阳、营州、大同。 十一月初十,天色刚刚破晓,趁夜赶来的各路大军已经在蓟城以南完成集结。安禄山亲临检阅,号令全军:“有敢于首鼠两端、蛊惑人心者,诛灭三族”。随即挥师南下。 安禄山乘坐铁制的车辆居中调度,身经百战、装备精良的步兵、骑兵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组成行军队形有序前行。但见马蹄声声、铁甲凛凛,鼓角争鸣、烟尘浩荡,激扬千里之外。 盛世下的大唐承平已久,人们过惯了和平日子,几代人未曾见识过战场厮杀。猛然间听闻范阳起兵,无不惊骇莫名。 河北道位于安禄山管区,沿途所过州县望风瓦解,各地太守、县令或者大开城门迎接,或者弃城逃匿,或被俘获处死,没有一城一地敢于稍做抵抗。 因河东副使兼太原留守杨光翙是朝廷所派,与自己不是一条心,安禄山提前指派将领何千年、高邀率二十名骑兵,以进献射手为名,乘坐驿车大摇大摆赶赴太原,将出城迎接的杨光翙劫持而去。 起兵当天,太原、东受降城(今内蒙古托克托县)分别派人奏报朝廷,安禄山已反。正与杨贵妃躲在华清宫(距西安三十公里)享乐的玄宗不信,仍然以为是朝中那些与安禄山作对的人在蓄意构陷。 直至十一月十五日,安禄山兵变的第五天,玄宗在各地不断传来的急报中,方才确认安禄山确实反了。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百味交陈,那个让他认为忠心耿耿的名将,让他亲自为其修建府邸的宠臣,让他视若义子干儿、能带给他快乐的憨胖子,就这么说反就反了!大唐建国一百三十多年,边将起兵作乱还是有史以来第一回! 他在伤心、愤怒、后悔之余,又掺杂着些许焦虑,他很清楚参与叛乱的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他们个个都是刀头舔血的百战精锐,见惯了血雨腥风的虎狼之师,就凭内地这些从未打过仗的摆设,哪里抵挡的住! 有些茫然的玄宗让人召集宰相商议,一眼就看到了面带喜色,得意洋洋的杨国忠。 杨国忠身为宰相,国家有难为什么会是这副德行!还不是自当上宰相那天开起,他就不断唠叨安禄山必反,玄宗一直置若罔闻。这倒不是他杨国忠有多么清醒的头脑,而是出于他与安禄山的不和。 现在安禄山反了,足以证明他杨国忠一心为国的情怀! 看着玄宗略显紧张的表情,杨国忠镇定自若的说:“圣上您无需担忧,造反的只是安禄山一人而已,他手下那些将士肯定都不情愿。估计用不了十天,此贼首级一定送到长安。” 玄宗满脸愁云瞬间消散,众位大臣却是个个相顾失色。平心而论,造反并不可怕,大唐国力丰盛,精兵猛将并不只是安禄山一家,重视起来未必没有转圜的空间。可怕的是时局已经到了这步田地,皇帝与宰相仍然如此糊涂,盲目乐观。 缓过劲来的玄宗开始作出部署,任命特进毕思深前往东都洛阳坐镇,金吾将军程千里赶赴河东,各自招募军队组织防线,将安禄山拦阻于关中以外。 十一月十六日,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入朝。 封常清此行并非有意而为,纯属年度拜会而已。大概是天意如此吧,偏偏让他赶上了安禄山作乱。 有了这位刚刚击破大勃律的名将,玄宗内心安稳了许多,谦虚的向封常清请教破敌之策。 封常清并未把这次起兵当成多么严重的事件,这源于他对大唐国力、以及对自己指挥能力的无比信任。 于是,他信誓旦旦的向玄宗保证:“如今太平日子过的久了,人们乍一见到兵戈,难免心生恐惧。然而事有对错之分,安贼逆天行事,必定不会长久。臣请急赴东都,大开府库,招募骁勇,挥舞马鞭渡过黄河,斩安贼首级进献圣上!” 如果说杨国忠的话只是让玄宗稍解愁怀,那么封常清的这番许诺则让他像吃了安心丸般彻底放松下来,笑容重新回到玄宗脸上。 龙颜大悦的玄宗当即任命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封常清当天赶到洛阳,扯起招兵大旗,不到十天,就有六万多人报名。有了兵的封常清信心倍增,让人斩断河阳桥(今河南孟津),静候叛军来临。 十一月十九日,安禄山在博陵(河北定州境)稍做停留。处死了被何千年劫持而来的杨光翙,派义子安忠志率精兵驻防土门(今河北井径),又委任张献诚代理博陵太守。张献诚出自将门,父亲是安禄山的老领导兼义父张守珪。 处理完了这些事,安禄山继续前行,抵达藁城(今石家庄辖县)。 常山郡(治正定)太守颜杲卿无力抵挡,携长史袁履谦前往迎接。颜杲卿曾任范阳军府判官,安禄山对他很欣赏,授予他紫色官服和金鱼袋,仍让他驻守常山。派将领李钦凑率数千人防守井径口,用以阻断朝廷援军东进之路。 颜杲卿从安禄山营中走出,用手指了指安禄山刚给他发的官服,悄声示意袁履谦:“穿这种东西做什么?”袁履谦领悟了他的用意,暗中与颜杲卿筹划,准备起兵征讨安禄山。 十一月二十一日,玄宗从华清宫返回长安。所做第一件事,就是处死了安禄山在朝中担任太仆卿的儿子安庆宗。将朔方节度使安思顺调整为户部尚书,任命朔方右厢兵马使、九原郡太守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出任太原尹。 成立河南节度使阻拒安禄山,任命张介然为首任节度使,委派程千里担任潞州长史。 起用封常清的老领导、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帅,统领各路兵马东征。花重金在长安周围募兵十一万,号称天武军,应募之人全是些未经训练的市井子弟。 高仙芝带着五万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从长安进发,屯驻于陕郡(河南三门峡),玄宗派宦官边令城监军。 算起来边令城也算是高仙芝的老搭档了,在高仙芝西征小勃律时就跟随高仙芝。只是老搭档未必是好伙伴,此时的高仙芝肯定不会想到不久之后竟会命丧他手。 经过近一个月的行军,安禄山抵达黄河北岸。 农历十二月的天气,已是天寒地冻的严冬。而对尚未完全冻结的河面,安禄山让士卒用大绳将找来的破船、草木绑在一起扔进河中,一个晚上过去就冻成了浮桥。 叛军从河北进入河南境内,不费吹灰之力攻陷灵昌郡(今河南滑县)。 起兵一个月来,安禄山的军队没打过一次像样的战斗。士卒们散漫的游荡于各地,铺天盖地如同蝗虫一般,所过之处,繁华市井瞬间沦为人间炼狱。 河南节度使张介然刚到陈留郡(今河南开封陈留镇)不过数天,安禄山就已杀到。张介然把武库打开,将兵器发放给士卒,让他们登城防守。可是他们哪里见过这个阵仗,没人敢于抵抗。 太守郭纳迫不得已开城投降,安禄山进入城中,得知儿子安庆宗被玄宗处死,顿时怒火中烧,嘶吼着说:“我有什么罪,竟要杀死我儿子。” 此时陈留郡投降的近万守军,正惊恐不安的站立于道路两旁,等待着未知命运。安禄山将凶狠的目光瞄向他们,下令把他们全部处死,将张介然拖出营门斩首。任命将领李庭望为河南节度使,留守陈留。 陈留再往西就是洛阳,东都洛阳一旦丢失,整个中原都将处于危险之中。 眼见形势紧急,玄宗准备御驾亲征。同时命令朔方、河西、陇右三镇,除留守必要兵力戍防,其余全部集结,由节度使亲自统率,二十天内会于长安。 安禄山挥军西进,攻陷荥阳,杀死太守崔无诐。可悲的是,荥阳守军别说抵抗,连站都站不稳,竟然惊张的纷纷从城楼上自己掉落下来。 安禄山留下武令珣驻守,派将领田承嗣、安忠志、张孝忠为前锋攻击前进,在武牢关与封常清所部相遇。 封常清虽然能打,无奈召募的这些士卒没有经过训练,怎挡得住凶悍的叛军。铁骑稍加蹂躏,官兵顿时狼狈溃散。封常清只得弃守武牢,收拢残部与叛军战于葵园(今河南荥阳高阳镇一带),再败。退守洛阳上东门,又败。 十二月十二日,东都洛阳被叛军攻陷! 叛军鼓噪着冲入城内,四处烧杀掳掠。封常清仍然不愿放弃,率众与叛军在城内展开巷战,无奈实力相差过于悬殊,且战且退之下毁掉御园西侧城墙退出东都向西撤离。 河南尹达奚珣向安禄山请降,留守李憕悲愤的对御史中丞卢奕说:“我辈深受国恩,明知不敌,以死殉国而已。”两人集结起数百残兵,准备拼死一战。可惜这些士卒早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有战斗的勇气,抛下两人各自逃命。 李憕独自端坐留守府,卢奕让妻子携带官印绕路前往长安,穿好朝服坐于御史台。安禄山派人抓获李憕、卢奕,将他们带到面前。卢奕破口大骂安禄山,毫无惧色的看向周围叛军,大声说:“做人应知逆顺,我没有失去臣子节操,虽死无憾。” 安禄山面色冷然的下令将两人处死。大敌当前,有人选择背叛,苟活于世;有人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封常清率余部退至峡郡(河南三门峡),陕郡太守窦廷芝早已逃奔河东,只剩下高仙芝从长安带来的五万杂牌军。 封常清原为高仙芝部属,两个威震西域的名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在这样的场合会面。唏嘘感慨之余,封常清力劝高仙芝:“常清经过这几天的血战,深感叛军势不可挡。潼关现在无兵驻防,假如让叛军突入关内,长安可就危险了。不如放弃陕郡,退往潼关固守待援。” 高仙芝深以为然,率众向潼关进发。刚一离开陕郡,叛军已经追来,唐军被打的失去建制混乱不堪,自相踩踏之下死伤无数,总算跑进了潼关。 高仙芝、封常清带领众人布置守备,修缮城守。叛军追至城下,唐军利用地形优势拼力死战,击退了叛军。 恰好安禄山占据洛阳,准备登基称帝,大军逗留洛阳,朝廷这才得以松了口气,稍稍集结了些兵力。 高仙芝在安西为帅时,监军边令城多次干扰军务,高仙芝均未听取,两人之间矛盾很深。眼见潼关稳定下来,边令城跑回朝廷面见玄宗,添油加醋的向玄宗报告了高仙芝、封常清一路败逃的惨状,还指称高仙芝弃守陕郡数百里领土,私自截留士卒钱粮。 玄宗大怒,敕令边令城将高仙芝与封常清斩于军中! 边令城抵达潼关,先让人召来封常清,对他宣读圣旨。封常清平静的说:“臣死后,请你转告圣上,千万不可再轻视安禄山这个贼子。”说完,引颈就戮,尸体被随意放置在一块破烂芦席上。 边令城从军中要来百余陌刀手用以壮胆,征召高仙芝,皮笑肉不笑的对高仙芝说:“圣上对您也有恩令。”高仙芝恭敬听他读完诏旨,抬起头来怒视边令城:“我遇敌败退,死有余辜。但是现在上有皇天,下有后土,说我高仙芝截留将士钱粮,纯属诬蔑。” 一旁站立的士卒眼睁睁看着与他们浴血奋战的两位大帅,一个身首异处,一个即将被杀,悲痛的齐声大呼:“冤枉、冤枉”,声音响彻天地! 边令城面露怯意,匆忙下令处死了高仙芝,让将领李承光暂时代理主帅。 我一直在想,假如高、封二人不死,可能安禄山就打不进潼关,安史之乱也就不会造成如此大的破坏。只是,历史哪有如果! 处死了高仙芝、封常清,潼关该交给谁来防守!玄宗想到了卧病在床的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他知道哥舒翰素来与安禄山不和,立即将他拜为兵马副元帅,统带八万士卒讨伐安禄山,同时命令全国各道会攻洛阳。 哥舒翰得的是风疾,发作起来头痛难忍,担心无法胜任,坚决辞让不受,玄宗不准,又从关中抽出部分兵力分派给他,连同高仙芝旧部,号称二十万,驻守潼关。 哥舒翰无法处理军政,只得将大权托付给行军司马田良丘。田良丘文臣出身,哪里懂得带兵,又让王思礼主管骑兵,李承光主管步兵。 这两人互相争权,号令不一。加之哥舒翰一贯以严厉着称,不知体恤士卒。潼关守军士气低迷,毫无斗志,为将来的大败埋下了恶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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