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聚 崇祯五年某夏日,因为没有日历,张鹿安也不知道是哪一天。 大地刚下过雨,小草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冒出来了。闻着泥土上花草带来的芬芳气息,张鹿安一路上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看着两旁走着的阴六和张捡,长得都更壮实了,张鹿安点点头,故作深沉:嗯不错,都算是一个打手了,但是不要骄傲,要继续努力训练,要知道平时多流汗,急时少流血。懂吧。 “知道了”。两个人不知所谓的答应道。 张鹿安一行人,昨日就向昆嵛山陆凌风等人辞行,好在陆凌风深明大义,安排丘无极继续跟随,直到护送到江宁再返回。有了丘无极在,这一路也更加安心了。 七十里的路程,众人次日午前即赶到宁海州的岳王庙。 张鹿安还有个疑问,本来不是说在宁海圣水观的吗?怎么又到了岳王庙? 原来张可大殉国后,被登州城某人偷偷找了一个薄棺草草埋葬,防止尸身被人破坏。后来双方经过道家协商沟通,圣水观派人将棺椁接出来后,一直停放在圣水观内。后来宁海知州李鸣环觉得不合适,圣水观偏僻,不易拜祭,就让同知李士标派人一起把棺椁移往城东的岳王庙,此后一直停栖在此。 能够与忠义无双的岳王为邻,张可大若是泉下有知,也算心有慰籍。 张可仕、陈利昭等人依次见过,众人重新汇聚,受限于气氛所致,免不了一阵低沉的问候。 张可道带着一行人来到了停棺处,趴在棺椁上,嚎啕大哭。张鹿安隐约可以闻到一股臭味,此情此景,也唯有伤心地伏在地上。 张可仕走过来,与陈新薄等人一起拉起了张可道,张可仕说道:尸身已经开始腐烂,不便于瞻仰仪容了。眼下得抓紧联系,争取尽快南下。 陈新薄赶紧接道:我等明日就到福山去,争取尽快解决。 “另外,可度和娘已经到了京城,已经派人通知他们,接上在京城求学读书的鹿征一起,先行沿着运河返回江宁,做前期准备”张可仕转身对张可道说道。 “也好,省的到时候临时准备。尽可能风光一点,我们做兄弟的也只能如此尽心了。” “大哥生平节俭,差不多就行了。目前来说只能按照朝廷的制度来走了,大哥的谥号和抚恤已经下来了” “朝廷怎么说?” “朝廷旨意昨天已经通过海运送来了,陛下恩准:礼部言赠特进荣禄大夫、太子少傅,谥庄节,赐祭葬,予嫡子张鹿征世荫警衣卫千户,建祠曰《旌忠》。户部遵照上意赐银三千两用于丧葬。都在这里了”张可仕边说边让旁边人拿出来一个小包裹。 “这里有银票?” “没有,都是银子,各种成色都有,全在这里了” 陈新薄刚想骂人,看到周边那么多人,包括张鹿安都已经站过来了,勉强把话咽了下去。 陈新薄强压着怒气,打开了包裹:来回说了两遍“先不说成色问题,这哪里是三千两?这连两百两都不够” “官差说是海运路途遥远,漂没了” “我了个去,抚恤银子也能漂没?还有没有人性?关键这也太狠了吧,三千两竟然到手只有不到两百两?他妈的,这帮狗贼真的太狠了。如果这样下去,大明的江山迟早会让他们给败完……” 张可道赶紧打断道:新薄兄慎言。 把张可仕拉到一边,轻声问道:“我们张家本家还薄有积蓄,可以承受。朝廷对于大哥都这样,那对于那些英勇阵亡的将士的抚恤是如何处理的?” 张可仕唉声叹口气,“这也是我要找你商量的一个原因。朝廷的意见是叛军叛乱以来,投降的官军太多,如今叛乱还在继续,根本就分不清将士们是投降了还是阵亡了。朝廷甚至还怀疑过大哥,不过如今证据确凿,才认的。所以包括陈良谟、盛洛以下,均暂时未有抚恤”。 “还暂时?恐怕以后也难吧” “哎,国朝维艰,确实早就入不敷出了。陛下肯定是国库能少出钱就少出。” “关键的是本来就不多,还被那些纛虫们各种克扣、各种漂没,真正立功劳的连零头都拿不到……这可是卖命钱。确实可恶至极” “更可恶的是宣旨的小寺人(宦官)还公然索要贿赂,我还自掏腰包奉上了三十两,人家还嫌少”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样的话,以后还有谁愿意为大明拼死奋战?” “话是如此,可是我等无法解决。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但是毕竟这些英勇的将士都是追随大哥多年东征西战的,我们张家不能不吭声,那样会让还活着的人寒心,逝去的英烈们也会不得安宁” “是的,这笔钱,大明不出,我们自己也要出。谁出来打仗还不是为了养家糊口,如今沙场捐躯,很多家庭的顶梁柱就塌了。我们不能弃之不管。可仕,你算过没有,需要支出多少?” “就算将士平均一样,每个人按照50两来抚恤,四千人也得20万两” “20万两?”张可道倒吸一口气,“这么大一笔钱恐怕得由家里的老祖宗来决定和调动了。虽然这笔钱应该给,可是真要20万两出去了,我们的生意资金很可能就彻底跨了。可不可以少点?要么一半吧,毕竟现在的大明很多地方早就欠饷了,粮饷都发不出来,更何况是抚恤了,就更加没有了。估计剪掉一半,老祖宗才能同意。毕竟我们还有家族要养,生意还得做” “哎,我也知道是这种情况,可是入征前说好的抚恤金50两,突然折了一半,这是要失信于天下啊。” “也只能说先付一半了,等后面有钱了,我们再付另一半。毕竟是为国而战,国朝未曾抚恤,我们掏腰包抚恤了,能有一半也算不错了。而且最怕的就是,万一被朝廷知晓了,恐怕我等也捞不着好。到时候别被告以收买人心,图谋不轨,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有口难辨了。” “这也是个问题。大明的各级官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我么老百姓替他们做好了,反而捞不着好,反而是蓄意收买人心,真的是没有天理。” “不得不防啊,所以到时候尽量以开矿开工场的名义来招募这些烈士家属过来,以发月钱的形式把抚恤金慢慢的给他们……” “到时候也只能先这样了”。张可仕此时此刻对大明也算是失望透顶了。 福山城: 张可道和陈新薄经过商量,综合考虑还是觉得海运凶险,就把陈利昭、陈利民、张鹿安、阴六、张捡给留在福山,让张喜带着比较机灵的许由和李大勇负责护卫。 福山距离宁海州州治牟平不到四十里,加上从宁海州找了马匹,一行人中午就都到了。 张鹿安一行来到福山县衙门,道明来意后,门卫即通传引入。 一行人经过县衙大堂,来到二进的会客厅。朱国梓看到众人到来,从主位上站起来,走出来欢迎道“贵客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大人言重了。在下张可道,南直隶寿州霍丘人(注1),见过朱大人。朱大人阻挡叛军数十天,击败叛军毛承禄部,威名早已传遍大江南北。我等升斗小民早就如雷贯耳,今日能够有幸参见,实乃三生有幸” “哈哈,都是虚名而已,为国效忠乃是我等本分。倒是张公观甫力战殉国,为国捐躯,实乃我大明武将之楷模。可惜了。如今赠恤可曾下来?” “回大人,礼部言赠特进荣禄大夫、太子少傅,谥庄节,赐祭葬,予世荫,建祠曰<旌忠>”抚恤金飘没的事没必要提。 “嗯,陛下圣明,光荣啊,光宗耀祖!” “大人,如今棺椁还停留在宁海州外,我等今日过来就是为了商量海运的事” “是的。来,本官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苏州崇明的沈家大公子沈廷扬,字季明。季明不光航海经验丰富,是在读监生,还侠骨好义,崇明堡城百姓无不爱戴有加”。 张可道等人纷纷作揖,沈廷扬立刻还礼。 其实朱国梓还没有沈廷扬年龄大,但是一个是官一个民,沈廷扬也不好计较。 张鹿安观察了一下沈廷扬,只见沈廷扬身材魁伟,以后世来看绝对一米八以上,不像此时的南方人,倒像是辽东大汉,秃顶而健壮有力,站姿笔直,挺如松柏。 “学生惭愧,年进不惑之年,还未能中举,真的有失抬举”。 “非也,如今国朝惟艰,各种各样人才都有用武之地,只要忠于大明,总有出头之日。”朱国梓安慰道,其实朱国梓自己也是贡生出仕,并非科举正途出生。 “张掌柜,你也介绍一下?”朱国梓转而看向张可道。 张可道赶忙让身,一一介绍了一下一同进来的陈新薄、陈利昭和张鹿安,陈利昭和张鹿安则行了子侄礼。 朱国梓含笑商务夸奖了一番,然后众人聊了一些,就开席了,席间宾主尽欢。 席后决定,沈家出船,张可道、张可仕、陈新薄、陈利国、张财带着其余的镖师护棺先行南下,张鹿安和陈新薄等人则留在福山,以师事朱国梓,朱国梓答应会代为照顾,并安排张鹿安、阴六和张捡临时进入县学学习。张喜负责照顾。陈新薄则带着许由和李大勇负责到处看铺子,准备打造一个经营转运基地。丘无极则以现在无事为由,返回了槎山延寿宫。 张可道带着众人在第二天返回了宁海州,还要举办仪式,仪式后,张可鹿等人再返回福山。 逝者为大,临行前还要招魂祭拜一下,寓意着肉身即将远行,希望灵魂能够跟的上,等到江宁祖地后入土为安,灵魂才能和肉身合二为一,得到彻底的安息。 虽然不能瞻仰仪容,并且非正式葬礼,但是该有的流程不能少。主持葬礼的司祭是宁海州的吏目魏世达。 根据司祭的安排,张可大亲弟张可仕居上,张可道次之,披麻跪在棺椁的左边,遇有来往祭奠者,下跪还礼。 张鹿安作为逝者的堂侄,属于三服亲,披麻戴白布冠、脚蹬白色茧布鞋,跪在张可道之侧后,依次学样。 午后,喇叭唢呐响起,祭文有念: “有生必有死,遇死忽如归” “耿耿丹心在,谁能计死生” “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 “君自垂千古,吾犹敬一生”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 魏世达那浑厚的嗓音,朗诵下来,余音颤颤。 张鹿安、张捡等人怀着崇敬的心情注视着张可大的棺椁被缓缓抬上牛车,随着叮铃铃的牛车铃铛声越行越远,众人开始各自返回。 不远处的人群里,许嫣带着头纱和左忠禹也在观看,这一切都彷如梦里,真到了这一步,曾经的往事许许,真的有那么刻骨铭心的仇恨吗?突然之间,许嫣的记忆中,出现了一个画面:那个刽子手在行刑的时候,表情非常痛苦;而那个被行刑的父亲,却是面含微笑。一切是那么的诡异。 “走吧,小姐”左忠禹还是忠于自己的信念的。 “嗯。左叔,这下对方的管事人都离开了,我们怎么办”许嫣自从“圣女”的神坛下来后,突然释然了,面对着这个照顾自己很多年的长者,开始称呼左叔。 “请容我先行试探一下”左忠禹道。 众人一起往城内走,张鹿安等人距离城门远,先行返回。左忠禹等人距离近,差不多几方同时到。 张鹿安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个身穿白衣,身材高挑,头戴白袭遮顶纱的少女,正是许嫣。 张鹿安在一行中身高最矮,看到如仙子般的少女从旁飘过,不禁轻轻出声:快看快看,真是美女啊。众人纷纷向前看去。 张捡稀里糊涂“美女在哪呢?”那家伙天生手大脚大嘴巴大,大嗓门一出,连城门口的卫兵都能听得见。 许嫣等人见状赶紧快步走开,张捡又来了一句“是不是正在走开的那个?” 这下石锤了,许嫣的丫鬟许紫衣回头骂道“登徒子!” 陈利昭等人脸羞的通红,张捡还茫然问道“登徒子是谁?认错人了吧” 注1:今天的安徽省霍邱县,在明朝末年行政上一直归属于南直隶凤阳府寿州直隶州辖县,写作霍丘县。清朝乾隆年间,自称“十全老人”的那个老人因县名大怒:区区一个县怎么能用孔圣人的“丘”字?立马改正。使得这座从隋朝开皇十九年就开始行政建县,在当时行政建县至少也有1200年历史中名称一直未曾变过的霍丘城,不得不更名为霍邱。乾隆不知道的是霍丘得名于更早的霍叔,霍叔是周文王姬昌第八子,归隐之地,霍叔之丘,多么有历史内涵的名字,没文化的乾隆说改就改了,还一直沿用至今。本书为了贴近实际,全部写为霍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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