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这是背着咱们在那说什么小话呢?” 冷不丁凑过来的声音,打断了姜安宁跟隋然互相交流,讨论技艺的话。 “正说着,贵诚嫂子这肉是怎么炖的,想着偷个师,回头再有机会了,自己也能炖来吃。” 姜安宁笑得随和,丝毫不见心虚。 秀荣婶子狐疑的瞅了瞅人,总觉得她刚刚听的不是这么回事儿。 她似是不大相信的开口:“我刚刚怎么听着,你们好像是在说什么赚钱不赚钱的?” “安宁啊,咱们这些人跟你那可都是实实在在的亲戚,你要真有什么赚钱的主意,能带着咱们大家伙儿都过上那吃香喝辣的日子,可不能瞒着呀。” 秀荣婶子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引得其他几个人,全都张望了过来。 光是听见‘赚钱的主意’这几个字,就已经惹得人人竖起耳朵来,聚精会神的听着,生怕错漏了什么。 隋然瞬间窘迫紧张起来,连呼吸都不顺畅了,浑像是偷偷干坏事,被人给抓包住一样。 姜安宁倒是坦然许多。 “秀荣婶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倒好像我藏着掖着了什么似的……”她轻笑了一声:“我这些年是靠什么安身立命,各位在场的伯娘婶子们,不都一清二楚吗?” 她眉眼弯弯:“若是大家想学,我自然也是不吝啬教的,价格就还是按从前定下的那样。” 从前,倒也不是没有人来找过她,请教做绣活的事儿,也想着跟她一样,到绣坊去接大单、赚大钱。 结果才学了两天,就喊着腰酸背痛,难受的不行,全都围着她求告知如何能快速发大财,一夜暴富,住上大房子。 更有过分的,偷偷打听了她在哪个绣坊接的活儿,跑过去以她名义,接下了许多她之前拒绝的绣活回来,然后全都丢给她。 她刚说一句做不来,就躺在她家门口撒泼打滚,哭着喊着要活不下去了,光是违约金,就足够他们一大家子卖上七八个来回了。 后来张氏出面,说要先交五两银子,再来问这问那的。 为这事儿,秀荣婶子还跟张氏打了好几场架。 不过,回回都是张氏赢了。 平心而论,为她出面挡下源源不断的骚扰这事儿,张氏的的确确帮了她。 也正是因为这一次帮忙,她开始视张氏为亲恩之人,渐渐也就跟赵家人走动多了起来。 她那时候蠢,满心满眼的相信着人的好意,以为张氏是个好人。 接着就是知道了当年,赵元山在她濒死之际,给了一块糠饼。 原本,她记得不是很真切,只隐隐约约有个模糊的影儿在脑子里。 经过得了赵元山授意的张氏,一遍又一遍的念叨,这才越发对这份‘救命之恩’深信不疑,对那一家子都十分感恩戴德,恨不能把力所能及之内的所有东西,都捧到人跟前去偿还恩情。 听人提到交钱的事儿,秀荣婶子顿时就脸色不好了。 显然,她也想起了从前跟张氏争辩撕吧的事儿。 还是次次都落了下风的那种。 “你这孩子,说的都是什么话,怎么好的不学学坏的,张氏那贱妇一家是如何对你的,你难道是都忘了不成?怎么到如今了,还把人说的混账话奉为谕旨似的遵从。” 秀荣婶子斜了人一眼,阴阳怪气:“你这不和贱骨头一样……” 姜安宁冷眼看着她。 秀荣婶子莫名有些心虚,尖酸恶毒的话,重新咽了回去,转而板着脸,端起长辈的架势来,冷言冷语的训斥起人:“安宁,可真不是婶子想说你什么不好,只不过,论起来,咱都是实在亲戚,是一个姓的人,按辈分来讲,我可是你长辈,得你一些孝敬,那也是应该的,怎么还论起钱不钱的来了?” “一家子人,说这种外道的话,那得多伤感情啊?” “也显得你没家教不是?” 秀荣婶子格外理直气壮,施恩似的跟人语重心长:“不过倒也不能完全怪你,你爹娘早早的不在人世,没人教你这些道理,也是正常。” 姜安宁原本和气的脸上,瞬间染了寒气。 她拿起一旁的粗瓷坛子,狠狠朝地上一掷。 稀里哗啦的碎瓷声,在秀荣婶子脚边炸开,吓得人惊叫了声向后退去,趔趄数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 秀荣婶子自觉跌了面子,怒目而视着人,咬牙切齿的想要发狠冲过去教训姜安宁。 “我劝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姜安宁气场全开,居高临下的瞥着人:“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倒是好有脸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秀荣婶子气坏了,两手叉着腰上前,朝着人破口大骂。 “你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她怒目而视:“没爹娘养大的东西就是……” 啪! 狠狠的一巴掌,掌掴在秀荣婶子脸上,当即就抽的人嘴角流血,牙齿松动,险些站不稳当。 想恶毒刻薄的话,也随着血沫子呛进嗓子里,全都被迫咽了回去。 秀荣婶子缓了一缓,顺过气后,当即想要反手打回去,却硬生生被姜安宁满是寒气的眼神给震慑住,呆愣愣的杵在原地,忘记要如何动作。 这丫头的眼神怎么跟钻了毒蛇一样。 她甚至没想明白,姜安宁做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刚刚她也没说什么重话吧? “你算我哪门子的长辈?也好意思舔着脸来教训我!” 争执声很快的引起了众人的侧目。 姜安宁转瞬间就红了眼睛,像是被气得不轻:“我是自幼失怙失恃,却也用不着你来反复戳伤口提醒。” “倒是还有脸来说要我孝敬是天经地义的,说我没家教!” “我就算真的没家教,也说不出那些脸大不害臊的话来!” “你算我什么人,也好意思开口说要我孝敬是天经地义。” 姜安宁才驳斥了两句,声音就止不住的哽咽起来。 众人都有些被她刚刚突如其来的摔掷粗瓷坛给吓住,眼下瞧着人哭得我见犹怜,都尚有些反应不过来。 还是隋然先回过神来,上前去拥住了人,轻声软语:“诶呦,这是怎么闹的呢,快快别哭了,瞧着就让人心疼。” 她轻轻拍打着姜安宁的后背,语气埋怨的瞪向了秀荣婶子:“您说您也真是的,好好的日子,安宁请咱这么多人吃饭热闹,本该是欢欢喜喜的,怎么就非要拿人家的伤心事儿出来戳,安宁到底是哪里得罪到您了?” “就您还自诩是长辈呢,您自个儿听听,哪句话说的像个长辈样儿了?” 秀荣婶子还懵着。 “我没说什么啊?” 不是,她说什么了啊? 她什么都没说啊! 而且被打了巴掌明明是她吧,怎么倒是打人的先哭起来了,这还讲不讲道理了。 姜安宁本来只想抽噎两下装装样子,没想到委屈涌上心头,倒是有些不受她控制了。 没多一会儿,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方婶子刚刚离得远,又是在跟人在门口倚着聊天,没太注意这边的动静,只被刚刚那摔坛子的声音,给惊了一下,如今倒也回过神来,面色凝重的走上前。 “怎么了这是,受什么委屈了?” 她从隋然怀里揽过姜安宁来,轻轻拍着人的后背替人顺着气儿:“可不兴这么哭啊,等下背过气去可不得了!” “到底是怎么了?刚刚不还都好好的,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方婶子看向隋然,寻求答案。 隋然瞪了一眼秀荣婶子,倒也没有添油加醋,简明扼要:“秀荣婶子刚刚说起了安宁故去的爹娘,话说的不太好听。” 能把人气哭成这样,那岂止是‘不太好听’四个字能概括的? 方婶子当即就想了无数种秀荣婶子嘴巴又臭又毒,欺负一个没爹没娘没小丫头的场景。 她把人推到隋然怀里,略克制了下声音与脾气:“你先带安宁回屋去,给她打点水洗把脸。” 转过头去,又轻声哄劝起姜安宁:“安宁啊,别哭了,回头伤了身子可不得了,你放心,一切都有方婶子替你做主呢。” 姜安宁:…… 她真不想哭成这样的。 偏偏哭起来就止不住,像是眼睛里头接了泉眼似的。 隋然搂着人出了厨房,立马有眼尖的妇人,捅咕了下跟在身边的小女儿。 姜玉兰搁下手里的活计,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正房门口就摆了六足高盆架,她拿起上头搁着的铜盆,到院东头的水井边打了半盆水:“水来了,安宁姐,你先洗把脸。” 隋然抬头看了眼人,没说什么,只是过去拿了干净的布巾过来,投湿了拧干,递给人:“快擦擦,瞧着你哭成这样,我都心疼。” 姜安宁有些郁闷的‘嗯’了一声。 她是真的不想哭成这样的,想想还怪丢人的。 “谢谢贵诚嫂子。” 她目光掠过隋然,落在旁边看起来落落大方的姜玉兰:“谢谢玉兰妹子。” “真是不好意思,叫你们看笑话了。” 姜安宁是真心觉着有些难为情的。 她用冷水打湿的帕子擦了擦眼睛,冰爽清凉的感觉,让人头脑清醒,倒是冷静下来不少。 “我刚刚太激动了,一时有些没憋住情绪。” 瞧着人满是歉意的样子,隋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哪里就怨得了你了?要怪,也是怪秀荣婶子说话太没个深浅,哪有……” 隋然话音一顿,及时的打住,脸色同样也有些歉意起来,小心翼翼瞅了眼姜安宁,见人似乎没有被触动情肠,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你别吃心,那人就是拎不清醒脑子的。” 姜安宁‘嗯’了一声,很快又笑了起来:“刚刚谢谢贵诚嫂子帮我说话。” 之前,她还真没发现,隋然是这般爽辣的性子。 她仔细想了想,上辈子,似乎也没怎么跟人打过交道。 “跟我你还客气啥!” 隋然大大方方道:“我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姜安宁眨了眨眼睛看她。 隋然看了眼姜玉兰,没有说话。 姜玉兰轻笑了一声:“厨房那头儿还有活没干完呢,我过去瞅瞅。” 说完,就端着铜盆出去了。 姜安宁挑了挑眉,觉得这姑娘也是个有意思的。 “贵诚嫂子有什么悄悄话想和我说?” 她起身去关了半扇门,又怕隋然不好意思开口,主动问了起来。 本来爽利果敢的人,此刻也难免有些扭捏起来。 “我是想着,跟你借一些钱。” 隋然声如蚊讷:“我知道这话说来冒昧,你要是为难,就当我胡吣……” “借多少?” 姜安宁从心的把话问出口后,又止不住后悔起来。 她抿了抿嘴角,心神乱的怦怦跳。 隋然眨了眨眼,满是意外的看着人,似乎是没想到姜安宁会真有借钱给她的意愿。 她回过神时,激动的眼泛泪花:“我、我想跟你借二十两…不,不不不,十两,十两你看成不?” 说完,不等姜安宁有所反应,她自己个儿就先否了自个儿:“要是你手头不宽裕或者不方便,三两五两的也成,你看?” 隋然很是局促不安的抓了抓裙布。 “方便问一下,贵诚嫂子借钱是想做什么吗?” 姜安宁心里也是很紧张不安的。 隋然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我跟你贵诚哥,想再买上几亩地,来年也好多几分收成。” 她不自觉的抬手揉了揉小腹:“我们俩成亲也快一年多了,从前家里头不富裕,也不大敢想孩子的事儿。” “贵诚的意思是,家里就这么几口人都还费劲巴力的勉强糊口,多添个孩子就多张嘴,何苦叫孩子生来这世上遭罪。” 隋然有些羞窘的低下头。 姜贵诚这样的想法,放在如今的世道下,着实特立独行了些。 哪家娶媳妇回来,不是为了添丁增口,开枝散叶的。 更何况是在壮劳力稀缺的乡下人家,只盼着多生下几个儿子来,既是传承香火,也是指望着养大了,能多个干活赚钱的劳动力。 姜安宁还是第一次听到人说,因为家里头穷,怕养活不好孩子,就不想生的。 她眨巴眨巴着眼睛,感觉这说法十分新奇。 不过,她对于生儿育女这些事儿的思想,大多来于张氏的灌输。 张氏跟她说,女人就该在家中老老实实的料理家务,打点上下,多生几个孩子,然后相夫教子。 可姜安宁又觉得奇怪。 张氏说女人就该承担一家子老少的吃喝拉撒,做活勤快麻利,可张氏的女儿赵银莲,是从来不会下地干活,进厨房水洗忙活,操持一家子吃喝的。 后来她嫁了过去,张氏也更是从不动手做任何家务,凡是有什么要做的活,都尽数支使着她去做。 好像那些标准与要求,只是针对她一个人来说的。 连后来嫁进来的赵江媳妇儿,也从未做过什么活。 姜安宁看着隋然,想着,也或许,隋然跟姜贵诚两口子的想法才是对的? “可前不久,贵诚嫂子不是还和我说,咱们这种的庄稼,哪怕是精心伺候着,也总是长的不太好。” 她正了正心神,说出心里的顾忌与疑惑:“真要是把钱借给你们去买地,仅凭着那点收成,只怕要好些个时日才能够还得清。” “确实是这样……”隋然没什么底气的开口:“可咱们,我们这样的出身,除了做些苦大力的活计,可不就只能从土里头刨食儿吃。” 隋然泄下气来,觉得姜安宁这话,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要是再继续说,未免有些没眼色了。 可她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安宁,我知道咱们往日打的交道也不多,我这样贸贸然跟你借钱,实在是在为难你,也难免担惊受怕,想着这钱真借出去了,我跟你贵诚哥能不能还的上。” 隋然咬了咬牙,打算豁出去一把:“我跟你保证,这钱借了,两年…三年之内,三年之内我一定还上!” “我给你打欠条,不,我跟你贵诚哥一起打欠条给你,按借贷子钱的标准,我们给你息钱,成不?” 她想了想,觉着能在姜安宁这里借到钱,总好过冒险去借那些高利贷。 原本,她跟她家那口子,那天是打算去借贷的。 才刚出了门,就听着村里人说,赵家来了讨债的,等跟着过来,瞧见那群人是如何凶神恶煞,嚷嚷着要砍手砍脚的时候,吓得他们当即就不敢再去了。 还是前不久,听见秀荣婶子在家里头得意炫耀:“如今张氏进去了,可算是便宜了咱,白白得了十几两银子。” 她细细听了才知道,当初秀荣婶子家的小孙子得了急症,实在凑不上药钱,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是姜安宁借给人十五两银子,用好药吊着才保下了命。 只是这欠条,不知怎么从姜安宁手里,转到了张氏那里。 明明这两人寻常凑在一块儿时,总是吵吵巴火的,闹得不可开交。 隋然不是很关心这俩人私底下的龌龊,倒是难免动了跟姜安宁借钱的心思。 她同自家男人提了一嘴这个打算。 姜贵诚原本是不大情愿的。 后来翻来覆去的想了一宿,倒也松口了。 “安宁……” 隋然有心再争取争取。 外头忽然响起吵闹声混合着女人的惊叫与哭嚎,有一个听着似乎是姜族长的,另外的倒像是秀荣婶子? 姜安宁与隋然齐齐的转头朝院子里头瞅。 “走,你跟我给安宁道歉去,没羞没臊的玩意,半点儿人事不懂。” 听着外头似是乌泱泱一群人正朝屋里头走来,姜安宁轻拍了下隋然的手:“贵诚嫂子,这事儿你容我先想想。” 话音刚一落下,半阖着的木门,就被人给推开了。 秀荣婶子的男人姜秀荣,沉板着脸,怒目森森的站在门口寻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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