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认为粮食和布帛虽然生产出来，但使用不节制，就必然会匮乏，所以先王教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规定。臣私下认为奢侈的花费，比天灾还严重。古代尧帝住茅草屋，如今的百姓，竞相把房屋建造得高大华丽；古代臣子没有精美的食物，如今的商人，都厌倦了精美的饭菜；古代后妃，才有特别的装饰，如今的婢女小妾，都穿着绫罗绸缎；古代大夫，都不乘车，如今的低贱奴仆，都乘坐轻便的马车；古代人口密集土地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如今土地广阔人口稀少，却担心物资不足，是因为奢侈。想要时代节俭，应当责问奢侈，奢侈不被责问，反而相互夸耀崇尚，弊端将到什么地步？从前毛玠担任吏部尚书时，没有人敢穿好衣服吃美食，魏武帝感叹说：“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如今让各部用心，都像毛玠一样，那么风俗的改变，就不难了。”臣的话虽然粗陋，但关系重大，希望陛下垂察！</p>
书信呈上没有回复。司隶校尉刘毅，正直敢言，曾经弹劾羊琇收受贿赂违法，罪应当处死，也好多天都没有得到回复。刘毅命令都官从事程衡，快马进入羊琇的营地，逮捕羊琇的属吏拷问，事情都确凿无疑，赃证明显，于是再次上奏弹劾，据实陈述。武帝不得已罢免了羊琇的官职。过了一个月左右，又让羊琇以平民身份任职。贪夫得志，正直之士灰心，一群蝇营狗苟的官吏，当然在夜晚用车子运送金钱，贿赂当权者，贿赂晚上送去，高官早上就任命，大家都弹冠相庆，哪里还管什么廉耻名节？到了太康三年的元旦，武帝亲自到南郊祭天，百官相继随从，祭礼结束，回宫接受谒见。校尉刘毅，在班列中侍奉在旁，武帝询问道：“朕可以和汉朝的哪位皇帝相比？”刘毅回答道：“可以和桓帝、灵帝相比。”这话一出，满朝震惊。刘毅却神色自若，武帝不禁变了脸色说：“朕虽然无德，怎么至于和桓帝、灵帝相比？”刘毅又回答道：“桓帝、灵帝卖官，钱进入官库，陛下卖官，钱进入私人腰包，两相比较，恐怕陛下还不如桓帝、灵帝呢！”再加上这几句话，也可以说是一身是胆。武帝忽然大笑说：“桓帝、灵帝的时候听不到这样的话，如今朕得到直言的臣子，终究还是比桓帝、灵帝高明啊。”受到责备却不发怒，其权谋诡谲由此可知。说完，就转身进入宫内，百官接连快步退出，还在相互惊叹。刘毅仍然不慌不忙，从容离去。</p>
尚书张华，很得武帝宠信，只有贾充、荀勖、冯紞等人，因为讨伐吴国时没有参与谋划，常常嫉妒。恰好武帝问到张华，谁可以托付后事？张华大声说：“有德行又亲近的，莫过于齐王。”武帝听了，半天不说话。张华也知道自己违背了旨意，不再啰嗦。原来齐王攸被武帝猜忌，前文已经略有提及，见第三回。这次由张华突然推荐，更不觉触动了旧情，而且把那猜忌齐王的心思，转移到张华身上，渐渐冷淡下来。荀勖、冯紞，趁机挑拨，于是用捕风捉影的谣言，污蔑张华。张华竟然被外调，出任幽州军事兼安北将军。他本来足智多谋，一到任，专心施行怀柔政策，戎族和华夏的百姓，无不心悦诚服。凡是东夷各国，历代没有归附的，到这时也仰慕张华的威名，都派使者来朝贡。武帝又看重张华的才能，想要征召他回朝，授予相位。商议还没有定论，已经被冯紞窥破内情，趁着入宫传达诏令的时候，和武帝谈论魏晋的故事。冯紞忧愁地说：“臣私下认为钟会挑起事端，实际上是因为太祖。”就是司马昭，见第三回。武帝变了脸色说：“你说什么？”冯紞摘下帽子叩头谢罪说：“臣愚蠢乱说，罪该万死，只是鉴于前事以避免后患，不敢不直言自己的见解。钟会才智有限，太祖却过分夸奖，纵使他骄傲自满，自以为算无遗策，功高却不赏赐，因此导致他造反。假如太祖记录他的小才能，加以防备，钟会自然不敢作乱了。”说到这里，看到武帝慢慢点头，并且说了一个“是”字，就又叩头说：“陛下既然采纳臣的话，应当想到踩着霜就知道坚冰将至，事情的发展都是有渐进过程的，不要再让钟会这样的人出现了。”武帝说：“如今难道还有像钟会这样的人吗？”冯紞又回答说：“哪有那么容易！而且臣如果不保密就会有杀身之祸，臣也不敢多说？”武帝于是屏退左右的人，让他尽情说。冯紞就说：“近来为陛下出谋划策，有大功，闻名海内，现在出镇地方，统领兵马，最让陛下费心，不可不防备。”谗言真是可怕。武帝叹息说：“朕知道了。”于是不再征召张华，仍然倚重荀勖、冯紞这一帮奸佞之臣。</p>
不久贾充病死，商议立嗣子，又发生了一种离奇的问题。起初贾充曾经生了一个儿子，名叫黎民，年仅三岁，由乳母抱着孩子玩耍，在楼阁旁站着，恰巧贾充从朝中回来吃饭，被孩子看到，对着贾充憨笑。贾充当然爱抚，抚摸孩子的头顶，大约有一段时间，不料贾充的妻子郭槐，从屋内看到，怀疑贾充和乳母有私情，竟然趁贾充第二天上朝，活活把乳母鞭死。可怜三岁的孩子，想念乳母，整天啼哭，变成了慢惊症，随即夭折。不久又生了一个儿子，另外雇了一个乳母，才过了一年，乳母抱着孩子见父亲，贾充又像之前那样抚摸，不巧又被郭槐看到，拿出老办法把乳母处死，孩子也跟着去世，从此竟然绝嗣。贾充作为逆臣，有这样的妒妇也是应该的。贾充死时已经六十六岁，还有弟弟贾混等人的儿子，可以过继。偏偏郭槐异想天开，只想把外孙韩谧，过继给黎民，作为贾氏的后代。各位！想想三岁就去世的孩子，怎么会有继子？况且韩谧是韩寿的儿子，明明是贾充的外孙，怎么能冒充孙子？当时郎中令韩咸和中尉曹轸，都当面劝谏郭槐说：“古代礼法，大宗没有后代，就以小宗的支子入嗣，从来没有异姓作为后代的先例，这样做绝对不行。”郭槐不听，竟然上书请求，假称是贾充的遗愿，愿意立韩谧为世孙。可笑武帝糊涂得很，随即下诏依照她的请求，诏书说：</p>
太宰鲁公贾充，崇尚道德建立功勋，勤劳辅佐天命，不幸去世，朕每每想起就痛心。又他的儿子早逝，后代没有确立，古代列国没有后代，就选取始封的支庶来继承宗统，而近代就废除该国。至于周朝的周公旦，汉朝的萧何，有的预先确立长子，有的封爵元妃，都是为了尊崇显示功勋，不同于常规。太宰向来选取外孙韩谧作为世子黎民的后代。朕认为外孙与自家骨肉关系极为亲近，施恩考量情分，是符合人心的，就让韩谧作为鲁公的世孙，来继承其封国，若不是功劳如同太宰贾充，当初受封而没有后代，不得援引此例。特此谕知！</p>
各位看官读过第二回，应当知道贾午偷香，是贾家门中的一段风流佳话。这次又把贾午所生的儿子，过继给贾充作为孙子，越发让人觉得闻所未闻。这风流佳话之中，又增添了一种继承的有趣之事。那韩谧接到诏旨，就改姓为贾，主持丧事，一切礼仪制度，格外丰富完备。武帝重重地加以赏赐，从棺殓到丧葬费，钱大约二千万缗，并且诏令礼官拟定谥号。博士秦秀说：“贾充违背礼法、违背情理，首先扰乱了人伦大道，从前春秋时代，鄫国收养外孙莒国公子作为后代，《麟经》（即《春秋》）郑重记载莒人灭鄫，如今贾充也是这样，这是断绝祖父的祭祀，开启朝廷混乱的开端，哪里足以作为榜样？谥法中昏乱没有纲纪称为‘荒’，请求赐谥为‘荒公’。”武帝怎肯依从这个建议，再经过博士段畅，拟定了一个“武”字，武帝这才依从，此事暂且等后面再表。</p>
再说齐王攸德望日益隆盛，朝廷内外都寄予厚望，唯独荀勖、冯紞，天天想着排挤他，再加上一个卫将军杨珧，也和齐王攸不和，恨不得将他赶走。这三人相互进谗言挑拨，还没有成效，冯紞是进谗言的高手，竟然入宫当面请求说：“陛下派遣诸侯到封国，完成五等爵制的旧制，应当从至亲开始。至亲之人没有比齐王更合适的，为什么不派遣他呢？”武帝于是任命齐王攸为大司马，都督青州军事。命令一下，朝廷议论哗然。尚书左仆射王浑，首先进谏劝阻，大致说：“齐王攸是至亲且有盛德，应当辅佐朝政，不应该出京去外藩任职。”武帝不理会。接着光禄大夫李熹，中护军羊琇，侍中王济、甄德，都上书恳切劝谏，又不被听从。王济娶了武帝的女儿常山公主，甄德娶了武帝的妹妹京兆长公主，两人因为劝谏阻止没有效果，不得已央求两位公主，恳请两位公主一起进宫，恳请留下齐王攸。两位公主接受丈夫的托付极力劝说武帝，没想到也碰了一鼻子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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