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凤仪亭

董卓在长安，闻孙坚身亡大喜曰：“江东猛虎已死，去我心腹大患矣！”乃问左右：“其子年几何？”答曰：“十七岁。”董卓遂不为意。从此，愈加骄横，自称“尚父”，出入僭用天子仪仗。封其弟董旻为左将军、鄠侯，封其侄董璜为侍中总领禁军，董氏宗族，无论长幼皆封列侯。距长安二百五十里，别筑郿坞，其墙高下厚薄，一如长安。内建宫室殿阁，仓积二十年粮，选民间美女八百，充入其中，金帛珠宝，堆积无数。卓一家老小，皆住郿坞。董卓往来长安，或半月一回，或一月一回，满朝公卿，尽出长安横门外，列道相送。卓设帐于路，与公卿共饮。 一日，董卓出横门，百官来送，卓留宴。恰北地降卒数百人押到，卓命于宴前，或断其手足，或割其耳鼻，或剜其眼目，或大锅活煮。叫喊撕心，惨声裂肺，百官尽皆失色，董卓谈笑如常。又一日，卓于省中大宴众官。酒过数巡，吕布忽入，附卓耳言数语。卓笑曰：“原来如此。”即命吕布于筵上，揪司空张温下堂，众官俱惊。须臾，武士将一红盘，托张温人头入献，满座骇然。董卓笑曰：“诸公勿惊，张温暗结袁术，图谋害我，术使人下书，错下在我儿奉先处，故斩之。公等无辜，不必惊慌。”众官唯唯而散。 司徒王允归家，坐不安席。至夜深月明，乃扶杖花园，欲赏月以释愁怀。时值子夜，月朗星稀，玉树琼花，碧叶剔透。忽闻牡丹亭有人长吁短叹，王允轻步视之，乃家中歌伎貂蝉也。此女自幼入府，年方二八，才貌俱绝，王允待如亲女。允出喝曰：“貂蝉，有男女之私耶？”貂蝉忙跪拜曰：“妾安敢有辱门风。”王允曰：“为何深夜于此长叹？”貂蝉曰：“妾蒙大人恩养，待如亲生，虽粉身碎骨，难报厚恩，近见大人愁眉不展，必有忧心之事，妾不敢问，故尔长叹。”月下美人，貂蝉貌若天仙。王允忽心生一计，以杖顿地曰：“大汉天下，在汝手中矣！随老夫到画阁来。” 貂蝉月貌花影，随至画阁，王允尽出旁人，向貂蝉叩头便拜。貂蝉大惊伏地曰：“大人何故如此？”王允曰：“你心性善，望垂慈悲救大汉天下。然若如此，老夫有愧于你，故叩首谢罪！”貂蝉忙搀王允起曰：“大人不必如此，但有使命，貂蝉万死不辞！”王允曰：“当今天下，百姓倒悬，社稷累卵，非你不能救也。董贼乱国，群臣无计，卓之义子吕布，骁勇异常，然此二人，皆好色之徒。允欲用美人计，先将你许嫁吕布，再献与董卓，你于中行事，令其二人反目，使布杀卓以除国贼。若能再造乾坤，重塑社稷，汝居功至伟也！”貂蝉拜曰：“貂蝉行此大义，虽死无悔！”王允曰：“事若有泄，允灭族矣。”貂蝉曰：“大人勿忧，貂蝉宁死，不负大人！”王允伏地再谢。 次日，王允将家藏明珠数颗，令良匠造金冠一顶，使人密送吕布。布大喜，到允宅致谢。王允出门相迎，接入后堂，请于上座。吕布曰：“布乃相府一将，司徒位列三公，何故错敬？”王允笑曰：“以允看来，天下英雄概莫能过将军者，允非敬将军之职，乃敬将军之才也。”王允置酒相待，口称董卓之德，吕布之才。吕布快意畅饮。 酒至半酣，二青衣引貂蝉艳妆而出，忽如月落暗室，满堂生辉。吕布目瞪口呆，惊问曰：“此何人也？”王允曰：“小女貂蝉。将军与我情同至亲，故令其一见。”遂命貂蝉把盏。牡丹低垂，香气逼人，藕臂玉指，光洁耀目。吕布早已魂摇神荡，目不转睛。饮了数杯，王允曰：“我欲将貂蝉送与将军为妾，不知肯纳否？”吕布大喜，离席谢曰：“如此厚恩，布愿效犬马以报！”王允曰：“早晚选一良辰，送到府中。”吕布欣喜无限，貂蝉秋波情深。少顷，王允曰：“本想留将军一宿，但恐太师见疑。”吕布拜谢辞出，如沐和风而归。 过数日，逢吕布有事外出，王允在朝拜请卓曰：“某欲屈太师车驾，临草舍赴宴，未知钧意如何？”卓笑曰：“司徒既召，自当应命。”王允归宅，水陆齐备，锦绣铺席，内外帷幔。次日晌午，董卓车到，王允着朝服候迎，再拜车前。卓下车，左右持戟甲士百余人，簇拥入堂。王允拜于堂下，卓命赐座于侧。王允谢曰：“太师盛德巍巍，伊、周亦不能及也。”卓喜。遂行酒起乐，允待卓极其恭敬。 天晚酒酣，王允请卓入后堂。卓叱退甲士。王允奉觞贺曰：“允夜观天象，见汉室气数已尽，太师功德振于四海，若效禹继舜，正合天意人心。”卓笑曰：“安敢望此也。”王允曰：“自古有道替无道，无德让有德，顺理成章之事。”卓笑曰：“果如是，司徒当为元勋。”华烛高照，熏香袅袅，只有侍女进酒供果。王允问曰：“家有歌伎，敢教献丑否？”卓喜曰：“妙！”丝幔舒垂，舞乐轻起，貂蝉嫣然，歌舞百媚，长袖云舒，广披霞飞，婀娜弱柳，明貌花蕾。董卓眼直神摇，魂出窍外。舞罢，卓命近前。貂蝉入帘，丽耀眼目，卓见其美艳倾城，几乎不能自持。问曰：“青春几何？”貂蝉绛唇轻启：“年方二八。”卓目不转睛曰：“真神仙也！”王允起身曰：“允欲将此女献与太师，不知肯纳否？”卓大喜曰：“如此见惠，何以报答？”王允曰：“太师见纳，允之福也。”即命人备毡车，将貂蝉送至相府。董卓起身告辞，王允一直送到相府门外。 马回半道，忽见两行红灯高照，吕布骑马持戟，迎面而来。见了王允，吕布勒马厉声问曰：“司徒，既将貂蝉许我，今又送与太师，何欺太甚耶！”王允曰：“此非叙话之所，请至草堂。”于是，吕布随允，至其后堂落座。王允曰：“将军为何责怪老夫？”吕布怒色曰：“你送貂蝉入相府，何意也？”王允笑曰：“将军原来不知？昨日朝散，太师对老夫耳语曰：‘我有一事，明日到你家。’我乃备小宴以候。饮酒间太师曰：‘闻你有一女，名叫貂蝉，已许我儿奉先，故特来一见。’老夫乃唤貂蝉出拜。太师曰：‘明天乃良辰吉日，我带貂蝉回府，配与奉先。’老夫虽觉不妥，然未敢阻拦。”吕布怒气顿消，欠身曰：“司徒勿怪，布一时错疑失礼，来日请罪。”王允曰：“小女颇有妆奁，待过将军府下，即差人送至。”吕布拜谢而去。 次日一早，吕布即至相府打探，不闻消息。径入后堂，寻问侍妾。回曰：“昨夜，太师与新人共寝，至今未起。”布大怒，然不敢造次，乃潜至卧房后窥探。时貂蝉于镜前梳妆，镜中见布窥视，故作忧眉愁态，香帕拭泪。吕布窥视良久，乃去。少顷，又入堂中，卓已在座。卓问曰：“外面有事否？”布曰：“无事。”布侍立卓侧。卓方食，布偷眼内窥，见绣帘内，貂蝉往来回眸，吕布神魂飘荡。董卓见吕布偷窥内室，心中生疑，乃曰：“奉先，无事且退。”吕布怏怏而出，失魂落魄。 董卓沉迷美色，月余不出，卓染小疾，貂蝉衣不解带，曲意逢迎。吕布入内问安，卓睡，貂蝉于榻后，探身望布，以手指心又指卓，挥泪不止，吕布心碎。卓双目朦胧，见吕布注视榻后貂蝉，魂不守舍，董卓勃然大怒：“逆子！胆敢戏我爱姬，不许再入后堂！”遂喝令左右：“将逆子打出！” 吕布杀气腾腾，恨恨出府。路遇李儒，儒大惊，问其故。吕布冷然曰：“丞相疑我调戏貂蝉，将我打出！”李儒急忙入见董卓曰：“太师欲图大事，何必因小过而责温侯？倘其心变，大事休矣！”卓悔曰：“奈何？”李儒曰：“明日召来，厚赐金帛，善言抚慰。”次日，卓唤吕布至后堂，笑颜曰：“昨日病重，心神恍惚，以致语伤奉先，切勿挂怀。”随赐金十斤，锦二十匹。吕布称谢而归，心魂早飞内室。 一日，卓入宫议事，布持戟相随。卓与帝共谈，吕布提戟而出，飞身上马，直奔相府。布入后堂，寻见貂蝉。貂蝉曰：“将军速去花园凤仪亭等妾。”布提戟而往。立亭下良久，见貂蝉分花拂柳而来。貂蝉星目流辉，花容带泪曰：“我虽司徒养女，然待如己出，妾自许将军，平生之愿足矣。不料，太师不良，将妾淫污，妾恨不得即刻而死！只因未与将军一别，姑且忍辱，今生不能服侍将军，愿死君前，以明妾心！”言毕，手攀曲栏，要跳荷池。吕布一把抱住曰：“我知你心久矣，恨不能相语。”貂蝉嘤嘤泣曰：“妾今生不能与君为夫妻，愿相约来世！”吕布亦泪下曰：“布今生不能娶你为妻，非英雄也！”貂蝉泪目曰：“妾度日如年，君速救我。”吕布曰：“我偷空而来，恐老贼生疑，须速去。”貂蝉凄然曰：“将军如此惧怕老贼，妾身无望矣！”布曰：“容我徐图良策。”言罢，提戟欲去，貂蝉扯其衣曰：“妾在深闺，闻将军之名，如雷贯耳，以为天下第一英雄，不想反受老贼所制也。”吕布一脸羞惭，复倚戟于柱，搂貂蝉于怀，好语以慰。二人卿卿我我，不忍相离。 董卓正与献帝高谈阔论，忽回头，不见吕布，忙辞了献帝，登车回府。见赤兔马系于府前，急问门吏。答曰：“温侯入后堂去了。”卓喝退左右，奔入后堂，不见貂蝉，忙问侍妾。回曰：“貂蝉在后花园。”董卓直入后园，正见二人拥在一起。卓冲冠大怒，厉声骂曰：“逆子！”吕布大惊，抽身而走。董卓绰起画戟来赶，吕布腿快，卓赶不上，投戟刺布，布抬手打落画戟。卓拾戟再赶，吕布已出园门。 时李儒至相府，人曰：“太师大怒，去寻温侯。”李儒急忙入内，见吕布奔出后园，口曰：“太师杀我！”李儒急步入园，正与董卓撞个满怀，卓仰面倒地，一堆肥肉。李儒赶忙扶起曰：“儒为天下计，撞倒恩相，死罪也！”卓横眉怒目曰：“可恨逆子，胆敢戏我爱姬，誓必杀之！”李儒再拜曰：“恩相差矣。昔日，楚庄王‘绝缨会’，不究戏爱姬之蒋雄，后，庄王被秦兵所困，蒋雄死战救出，成为世之美谈。今太师若能以貂蝉赐布，布必感大恩，以死相报，太师三思。”董卓怒消，转而喜曰：“你说与吕布，我将貂蝉赐之。”李儒赞曰：“昔汉高祖，以黄金两万两赐陈平，遂兴大业，今太师所为，足与之相比也！”乃拜辞而出。 卓入后堂，问貂蝉曰：“你为何与吕布私通？”貂蝉正凄凄切切，莺声回曰：“妾在后园赏花，吕布忽至，妾惊避，布曰：‘我乃太师之子，无须相避。’赶妾至凤仪亭。妾见其不轨，欲投荷池自尽，却被吕布抱住，正在生死之间，幸太师赶来。”董卓曰：“我将你赐与吕布如何？”貂蝉大惊，跪地泣曰：“妾已事贵人，今赐妾与家奴，妾宁死不从！”忽起身，取壁上剑就要自刎。卓忙夺下宝剑，抱住貂蝉曰：“方才，不过戏言耳。”貂蝉倒怀哭曰：“此必是李儒之计，他与吕布交厚，却不顾太师颜面。”董卓曰：“我岂舍得，将你赐与他人。”貂蝉曰：“此处不宜久居，恐吕布乘间得逞。”董卓曰：“明日与爱姬，同往郿坞，共享欢乐。”貂蝉喜颜拜谢。 次日，李儒来见曰：“今日良辰，可将貂蝉赐与吕布。”董卓曰：“我与吕布，有父子名分，不便相赐，免其戏貂蝉之罪可也。”李儒惊曰：“太师三思，切不可为妇人所惑。”卓变色曰：“谁能惑我？你妻肯与吕布乎？休再多言，否则必斩！”李儒无奈而出，仰天叹曰：“我等皆死于貂蝉之手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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