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战汉水

张合、夏侯尚奔至定军山。夏侯渊闻听天荡山已失，夏侯德、韩浩阵亡，大吃一惊。忽人又报：“刘备将兵十万，以诸葛亮为军师来取汉中。”夏侯渊忙差人飞报曹洪。曹洪在南郑花天酒地，闻报惊愕，星夜赶回许都，详禀曹操。操令洪速回。长史刘晔曰：“汉中若失，中原震动，魏王勿辞辛劳。”操传令旨，起兵四十万亲自西征。 建安二十三年，七月末，大兵进发，夏侯惇为前部，曹休押后军。曹操自领中军，骑白马，跨金鞍，腰勒白玉带，身穿锦红袍；日月旌，龙凤旗，迎风飘扬，金瓜钺斧，长戈大戟，寒光耀眼。护驾虎贲军有五队：第一队虎贲军五千人马，皆红衣红甲红旌旗；第二队虎贲军五千人马，皆黑衣黑甲黑旌旗；第三队虎贲军五千人马，皆青衣青甲青旌旗；第四队虎贲军五千人马，皆白衣白甲白旌旗；第五队虎贲军五千人马，皆黄衣黄甲黄旌旗。虎贲军五队五色应五方，护在曹操周围，光辉灿灿，雄壮威武，浩荡西进。 兵出潼关，曹操遥见一片茂林，问近侍曰：“彼何处也？”回曰：“此乃蓝田蔡邕庄园，今蔡文姬与其夫董祀居住。”曹操闻言，不由往事萦怀。蔡邕，精通经史音律，且为隶书大家，操素敬仰。蔡邕无子，有女蔡琰、字文姬，深得其父文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乃才貌佳人也。其初嫁与河东世家，汉名将卫青之后卫仲道。然红颜薄命，次年，卫仲道病故，蔡文姬无子女，归居父家。时，李傕作乱，匈奴左贤王乘机劫掠关中，将蔡文姬掠至北地。十二载，生二子。北地酷寒，异域凄然，蔡文姬作胡笳十八拍，流入中原。曹操闻之，黯然泪下，遂使人赍千金，入胡地赎之。左贤王惧操势，送蔡文姬归汉，操乃使蔡文姬与董祀结为夫妻。 曹操令军马先行，自引百余骑，径至庄前下马。时董祀出仕在外，蔡文姬出门迎接。曹操至中堂，蔡文姬见礼毕，侍立于侧。操举目环顾，见壁上悬一轴碑帖，笔锋飘逸，荡气回肠。曹操近前观之，问蔡文姬此是何碑帖。答曰：“此乃曹娥碑也。昔，和帝时，上虞县有一巫师名曹旴，五月端午日，迎河神于舜江，落水而死。其女曹娥年方十四，绕江啼哭七昼夜，跳入江中。后五日，背其父尸浮于江面，乡里人葬之江边。上虞令度尚奏闻朝廷，表为孝女，改舜江为曹娥江。度尚请邯郸淳作文，以镌碑记其事。邯郸淳年方十三，文不点改，一挥而就，乃立石于曹娥墓侧，士人见之，无不叹文笔清奇。妾父听闻而往观之。时，日暮夜下，天光云蔽，妾父即以手摸碑文读之，遂提笔大书八字于石背。日后，有人镌此八字。”操读碑帖云：“黄绢幼妇，外孙虀臼。”操问蔡文姬：“汝解此意否？”蔡文姬曰：“虽为先父遗笔，妾实不知其意。”操顾众谋士曰：“公等能解否？”众皆不能答。忽一人昂然曰：“某不才，已知其意。”众视之，乃主簿杨修也。曹操曰：“德祖勿言，容我思之。”遂辞了蔡文姬，引众出庄。 上马行三里许，操忽省悟，笑谓杨修曰：“德祖，请试言之。”杨修曰：“此乃隐语耳，黄绢者，色丝也，丝加色乃一绝字。幼妇者，少女也，女少乃一妙字。外孙者，女子也，女子乃一好字。虀臼者，受辛也，受辛乃一辞字。统而言之，乃‘绝妙好辞’四字也。”操喜曰：“正合我解。”众谋士皆赞杨修文思敏锐。 是日，军至南郑，曹洪出迎，详言张合败兵之事。曹操曰：“胜负乃兵家常事，张合无罪。”曹洪又曰：“今刘备使黄忠攻打定军山，夏侯渊坚守不出。”曹操曰：“若不出战，是示弱也。”遂差人令夏侯渊进兵。刘晔进言曰：“妙才性刚，恐中敌计。”操乃作书与渊。 使命持节至渊营传令，并出操手书。夏侯渊观之。书略曰：“凡为将者，必刚柔相济，不可单恃己勇，若只凭勇猛，乃莽夫耳。我今屯大兵于南郑，欲观汝之妙才，勿辱己字也。”夏侯渊遂与张合商议曰：“今魏王屯大兵于南郑，令我等出战，此番誓要生擒黄忠！”张合曰：“老黄忠智勇兼备，更有法正相助，不可轻出，此处山势险恶，颇宜坚守。”夏侯渊曰：“若他人立了头功，你我颜面何存？你守寨，我出战。”遂问帐下：“谁敢出兵诱敌？”夏侯尚应声愿往。夏侯渊曰：“你领兵出战，只许败，不许胜，我自有妙计。”夏侯尚得令，引三千人马离了定军山大寨。 黄忠自屯兵定军山口，累次挑战，夏侯渊坚守不出。是日，小校忽报：“曹兵杀来。”黄忠问曰：“来将何人？”答曰：“小将夏侯尚。”话音未落，帐前牙将陈式，挺身出曰：“杀鸡焉用宰牛刀，将军不必抬虎步，末将愿斩其首来献！”黄忠即令陈式引兵一千出战。陈式领兵离营，两军相遇，拍马交锋，不数合，尚诈败而走，陈式提兵追赶。突然，左右山坡滚木礌石齐下，陈式方欲回兵，夏侯渊自后杀出，断了归路。陈式拼命，舞刀直取夏侯渊，杀不十合，被渊生擒。败卒逃回禀报，黄忠大惊。法正曰：“可拔营进兵，步步为营，逼其来战。”黄忠乃拔营而进，不十里，即下寨，住两日又进。 夏侯渊见黄忠步步进逼，欲出战。张合谏曰：“此乃反客为主之计也，意在逼我出战，不可中计。”夏侯渊不听，令夏侯尚引兵出迎。两军对阵，只一合，黄忠生擒夏侯尚回寨。败兵回报，夏侯渊急使人来蜀寨，要用陈式换夏侯尚。黄忠回言：“来日阵前换将。”次日，两军列阵，黄忠带出夏侯尚，夏侯渊带出陈式。二小将早被剥去袍铠，只穿蔽体薄衣，鼓声一响，陈式、夏侯尚各奔本阵。夏侯尚刚奔至门旗，被黄忠一箭射中后心，夏侯渊大怒，骤马直取黄忠。两将大杀二十余合，曹军忽然鸣金，夏侯渊拨马回走，被黄忠掩杀一阵。回到大帐，渊问押阵官为何鸣金。答曰：“左山坡有旌旗晃动，恐有伏兵。”夏侯渊乃坚守不出。 黄忠、法正并骑察看地形。法正以手指曰：“定军山之西，巍然有一高山，此山足可下视定军山之虚实，若得此山，定军山如在掌中。”黄忠遥望，见山顶稍平，上有些许人马。是夜二更，黄忠亲引精兵突然杀上山顶。山上曹兵只有数百人，守将杜袭惊慌而逃，黄忠遂得西山。法正曰：“将军可伏兵半山，某在山顶，夏侯渊兵来，我举白旗为号，将军按兵不动。待他军疲气堕，我举红旗为号，将军以高击下，以锐击疲，必胜矣。”黄忠大喜，依计而行。 杜袭逃回大寨禀报，夏侯渊即至对山大骂挑战。法正在山顶竖起白旗，任凭夏侯渊百般叫骂，黄忠只是不出。午时方过，法正见曹兵尽皆倦怠，乃将红旗招展。黄忠战鼓齐鸣，冲下山坡，凭高借势，马似山崩。黄忠骤然突至马前，夏侯渊措手不及，被黄忠劈空一刀，斩落马下。曹兵大溃，争相亡命，黄忠、陈式乘胜掩杀。张合引兵来救，混战一处，厮杀正酣，张合身后杀出一彪人马，当先一将白袍银枪，高声喝曰：“常山赵云来也！”张合大惊，夺路而走。马行未远，忽见杜袭盔歪甲斜迎面奔来。杜袭指曰：“定军山大寨，被刘封、孟达夺占！”如闻晴天霹雳，张合险些坠马，无奈引败军退至汉水下寨，一面差人飞报曹操。 操闻夏侯渊战死，放声大哭，此时，曹操方悟管辂之言。“三八纵横，黄猪遇虎，定军之南，伤折一股。”三八纵横，乃建安二十四年也；黄猪遇虎，乃岁在己亥，月在丙寅也；定军之南，伤折一股，夏侯渊乃操手足之亲，更是大将之才，堪为肱股之臣也。曹操大恨黄忠，遂令徐晃为先锋，亲提大军来与夏侯渊报仇。兵到西汉水，张合、杜袭迎接曹操。张合曰：“今定军山已失，可将米仓山粮草，移于北山寨中，然后进兵。”曹操即令张合去搬运粮草。 黄忠提夏侯渊首级，献于中军帐下。玄德大喜，加其为征西大将军，摆宴庆贺。忽牙将张着来报：“曹操自领大军二十万，前至汉水下寨，令张合自米仓山搬运粮草，移囤北山。”孔明曰：“曹操大兵至西汉水，勒兵不前，乃恐粮草不济也，若使一人深入其境，烧其北山粮草，操军士气必堕。”黄忠奋然曰：“忠，请命前往！”孔明令赵云、黄忠一同前去，又命张着为副将。 二将兵至汉水扎营。赵云谓黄忠曰：“操兵二十万，分屯十营，将军欲如何劫其粮草？”黄忠曰：“忠引一军，出其不意，直捣北山寨可也。”赵云曰：“老将军前出劫寨，可约定时刻，若将军依时而还，云按兵不动，若将军至时未归，云前往接应。”二人约定，来日午时为期。 黄忠谓副将张着曰：“张合屡败，早已丧胆，今夜三更，人马饱餐战饭，四更离营，杀到北山，先捉张合，再劫粮草！”当夜，繁星满空，黄忠引兵在前，张着在后，偷过汉水，直至北山脚下。时红日方旭，见粮草堆积如山，少许看守操兵见蜀军杀来，四散奔走。黄忠正欲纵火，张合杀到，混战一处。曹操闻报，急令徐晃前往助战。两面夹攻，将黄忠围在垓心，张着引三百军突出重围，迎面又撞一军，为首将乃是文聘，将张着四面围困。 赵云在营中顶盔掼甲，看日至午时，黄忠未归，即吩咐张翼曰：“你坚守营寨，不可轻出，多配弓弩以备。”言毕，绰枪上马，引三千军前去接应。忽，一将拦路，乃文聘部将慕容烈，拍马舞刀来战赵云，被云一枪刺落马下，军兵奔散。赵云杀入敌重，又一支兵截在马前，为首将乃是焦炳。赵云纵骑前突，一枪又刺死焦炳，杀散余众，直抵北山脚下。见张合、徐晃围住黄忠，众军卒枪矛齐上，山呼海啸，情势甚危。赵云大喝一声，杀入重围，手中银枪，似龙如电，上下腾吐，操军兵将，人仰马翻。张合心惊，徐晃胆寒，不敢迎敌。赵云救出黄忠，且战且走，枪马到处，如入无人之境。忽有军兵指曰：“东南被围者，必是副将张着也！”赵云挺枪，杀往东南。文聘兵将望见赵云大旗，急忙奔避。 曹操闻赵云救出黄忠，又救了张着，勃然大怒，亲自领兵来追子龙。赵云杀回本寨，部将张翼出迎，忽见军后尘头大起，张翼呼曰：“追兵将至，速回寨坚守！”赵云朗声喝曰：“不必也。昔日在长坂坡，我单枪匹马，视操兵八十三万如草芥，今有军有将，何惧哉？”遂令弓弩手，埋伏于寨外壕沟中，寨中旗枪尽倒，鼓角不鸣，大开寨门。赵云单枪，立马营外。 张合、徐晃当先追到寨前，时天色已暮，见寨中偃旗息鼓，赵云匹马立于营外，寨门大开。二将未曾见过此等阵式，不敢进前。曹操马到，催军进兵，众军发喊，杀奔向前。赵云岿然不动，赫似天神，威凌霄汉。操兵胆怯，不战自回，赵云长枪往空一举，弓弩齐发，操军纷纷中箭倒地，人马顿时崩溃。曹操拨马回奔，只听身后杀声大震，鼓角齐鸣，不知有多少蜀兵杀来。操兵自相践踏，拥至汉水，落水而死者不知其数，赵云、黄忠、张翼、张着引兵掩杀。曹操正伏鞍奔走，忽遇刘封、孟达放火烧了米仓山粮草，斜刺里杀到，曹操弃了大寨，夺路而走。徐晃、张合也弃了北山粮草。赵云占了曹操大营，黄忠夺了北山粮草，所得刀枪旗鼓，堆积如山。 玄德、孔明前至汉水，军兵争言赵云之勇，具陈救黄忠，战汉水之事。玄德大喜曰：“子龙一身都是胆也！”于是，加封赵云为“虎威将军”，大劳将士。忽报，曹操复提大军杀来。玄德、孔明遂率军返回西汉水之西下寨。 曹操命徐晃为先锋，前去挑战，帐下一将挺身出曰：“某熟知汉水地理，愿助徐将军破敌！”众视之，乃巴西郡宕渠县人，姓王名平、字子均，现为牙门将。操大喜，即命王平为副先锋。二将引兵至西汉水，下寨已毕，徐晃便要过河挑战。王平曰：“军兵若渡水而战，倘要急退，奈何？”徐晃曰：“昔日，韩信背水列阵而大胜，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投之亡地而后存。”王平曰：“不然。昔日，韩信料敌无谋，而用此计，今将军能料赵云、黄忠否？”徐晃不耐曰：“你领步军守营，我引骑兵过河击敌！”遂命搭起浮桥，过河来战。 探马报入蜀军大帐，赵云、黄忠请命出迎。二将引兵而进，黄忠谓赵云曰：“今徐晃恃锐而来，暂不与战，待其日暮兵疲，你我两路击之。”云以为然，遂令军兵扎住营寨。徐晃兵至挑战，自辰时至申时，蜀营按兵不动。徐晃命弓弩手向前，往蜀营齐射。黄忠谓赵云曰：“弓弩齐发，其军必退，可出战矣。”言未毕，果然来报：“曹兵后队退走。”于是，蜀营鼓角大震，黄忠领兵左出，赵云领兵右出，两面夹攻，徐晃大败，军兵被逼入汉水，淹死无数。 徐晃死战得脱，回营怒责王平曰：“你见我兵败，为何不救？”王平曰：“我若去救，此寨亦不保矣，将军不听我谏，背水求战，致此大败。”徐晃大恼，欲杀王平，平愤恨而出。当夜，王平引本部军，就营中放起火来，操兵大乱，徐晃梦中惊醒，弃营而逃。王平渡西汉水来降赵云。云大喜，引见刘备。玄德喜曰：“今得子均，天助我也！”遂加王平为偏将军，领向导使。 徐晃逃回见操，说王平兵反，投降刘备。曹操大怒，亲引大军来夺汉水寨栅。赵云遂退至汉水之西，两军隔水相拒。孔明与玄德来观地形，见汉水上流有一带土山，可伏千人。孔明笑谓玄德曰：“亮有一计，不损一卒，可退曹操。”遂回营吩咐赵云曰：“子龙引五百军，皆带鼓角，伏于土山之下，或黄昏，或半夜，听我营中炮响，即擂鼓一通，人马原地不动。”赵云领命。 次日，操兵前来挑战，蜀营中一人不出，操兵自回。当夜更深，孔明登高而望，见操营灯火尽熄，遂放号炮，子龙军鼓角齐鸣。操兵惊慌，以为劫寨，急忙整军备战，却不见一卒。方回帐倒歇，鼓角又鸣，曹操彻夜难安。一连三夜，曹操心怯，拔寨退三十里，就空阔处安营。玄德遂渡西汉水下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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